第五章(1 / 3)

北大荒的夜,神秘而莊嚴。

十座棉帳篷就像十隻臥虎,靜臥在這夜色籠罩的茫茫荒原上。這裏早晚溫差較大,日當午時能把幹活的人曬爆皮,到了夜裏穿上絨衣會不覺得熱。荒原上微風徐徐,小葉樟草在風中摩擦出同一個聲音,嚓嚓嚓、嚓嚓嚓,像一支美妙的北大荒夜曲,柔和而曼妙,隻有虎嘯熊吟驟響乍起時,才衝碎了這美妙的聲音,造成陰森恐怖的氣氛。

女青年們吃完晚飯,每二十人安排進了一個帳篷,有的收拾行囊,有的趴在鋪上給家裏寫平安信,有的覺著實在是累了,幹脆行李一鋪就進了被窩兒。

王俊俊和馮二妮都被安排在第二座帳篷裏了。王俊俊打盆水洗洗腳進了被窩兒,見對麵鋪的馮二妮把紙鋪在枕頭上,正趴在被窩兒裏給家裏寫信。她也起身從腳下的書包裏取出紙和筆,把信紙鋪在枕頭上,寫了幾句,覺得不對勁兒,揉成團兒往地上一扔,想重新寫,心裏突然一陣煩亂,拿不定主意到底該向爹娘和弟弟妹妹們報告些什麼?隻報個平安,會讓他們納悶兒;寫些這裏的實際情況,會讓他們不放心。她插好筆帽抬起頭來問:“二妮,你都給家裏寫些啥了?”

“報報平安,”馮二妮繼續寫著說,“給我爹娘寫幾件新鮮事兒。”

王俊俊問:“什麼新鮮事兒?”

馮二妮撂下筆說:“第一件就是今天晚飯吃的那個大米子。俊俊,你說這北大荒人可真有意思,倒是把那棒子(山東人管玉米叫棒子)去掉臍子磨成棒子麵,蒸窩窩頭吃也行,貼大餅子吃也行,蒸棒子麵菜包子吃也行,怎麼就把棒子破成兩三瓣兒這麼煮著吃呢?”

“嘿,見怪別怪。”王俊俊說,“我在咱關裏家時聽一個闖過關東的人說,關東有四大怪,叫窗戶紙糊在外,大姑娘叼著大煙袋,養了孩子吊起來,老公公趿拉著兒媳婦的鞋。”

“哈哈哈……”帳篷裏的人都笑起來。王俊俊接著問,“第二個新鮮事兒呢?”

二妮說:“我往帳篷裏搬行李時,一個蚊子不蚊子、蜻蜓不蜻蜓的家夥蔫不悄地落到我臉蛋上就是一口,我伸手打了空,一摸起了個大包兒,癢得真難受……”她說著摸摸紅包兒給王俊俊看,帳篷裏的人也豎起耳朵聽起來,“那個幫我搬行李說是叫席皮的,真熱情,給我介紹說,那玩意兒叫小刨锛兒,它咬人的那家什,就像木匠用的刨锛兒一樣,不聲不響地落到人身上,一下子就刨去一小塊肉……”

馮二妮這麼一說,帳篷裏的女青年們幾乎都覺得頭皮一陣發緊,發麻。和王俊俊鄰鋪的一個叫黃瑛的姑娘說:“二妮兒姐,你還說是就給你爹娘寫點兒新鮮事兒呢,你寫的這玩意兒血裏糊啦的,叫你爹娘看了,還不睡不著覺呀!”

“可也是!”二妮把寫了幾行的信箋撕下來,用手揉搓幾下扔到地上,一仰頦兒說,“不寫了,不寫了,我爹娘倒是囑咐了,讓我到了北大荒第一件事先給家裏寫信,介紹介紹情況,我想想明天再說吧。”

黃瑛仰臉躺著,雙手揉摸著肚子說:“俊俊姐,我肚子裏咕嚕咕嚕的,我怎麼覺得吃了一碗棒子粒兒在胃裏像翻江倒海似的呢,是不是消化不了呀……”

“你吃的時候沒嚼呀?”王俊俊一白眼說,“純粹是鬧神經,什麼棒子粒兒,到你肚子裏早成糊糊粥了!”

黃瑛說:“反正我肚子裏不舒服。唉,來到北大荒,可能再也吃不上我們山東老家的煎餅卷小蔥、菜包子,再也喝不上帶豆的鹹糊糊粥了……”

馮二妮一翻身趴下,雙手疊一起支著下巴頦說:“我會攤煎餅,等這裏房子都蓋好了,上火車站從關裏家發盤石磨和煎餅鏊子來,咱們就自己做。我會,在家時,總幫著我娘攤煎餅!”

“那可好了!”黃瑛說,“二妮兒,別的可就什麼都吃不著了,今年,我們家園子的石榴樹、棗樹,還有桑樹開花開得最多……”

馮二妮一抬頭說:“小瑛子,聽這一說,我怎麼覺得你像隻小饞貓……”

“誰是小饞貓呀?”薑苗苗笑嗬嗬走進來,“喲,是小瑛子呀,你一下車,我就發現了,一會兒往嘴裏塞花生豆兒,一會兒往嘴裏塞糖塊兒……”她見黃瑛一伸舌頭,臉紅了,便走到她鋪位跟前,摸摸她的頭說,“老百姓說的饞,是俗話。饞什麼,就是身體裏需要什麼了,需要什麼就吃什麼,身體才能胖,才能健康,健康了就能有勁兒,有勁了,就能建設咱北大荒。以後大家饞什麼了,就和我說,我讓咱分場搞後勤的去采購……”

姑娘們雖然覺得這位副場長的許諾有點兒漫無邊際,但因為她樣子可親,說話和藹,聽了心裏還是熱乎乎的,特別是對黃瑛說的那番話,多會體貼人!

“王俊俊、馮二妮,唉呀!”薑苗苗歎惜一聲,“真不知道你倆進被窩了,能不能起來跟我來一趟?”

“行呀!”王俊俊應承著開始穿衣服,馮二妮也隨著穿起了衣服。

帳篷裏的姑娘們嘁嘁喳喳起來,整理東西的湊到一起,進被窩的兩個腦袋湊到一起,都在咬耳朵猜想。有的說,八成是演節目演出名堂,要提官了;有的說,可能是找去了解了解咱們來北大荒後的思想情況。右鋪的王俊俊走後,黃瑛和左鋪的秦小琦嘀咕,剛才戧戧的棒子粒兒,刨锛兒,想家裏棗、桑葚什麼的,王俊俊和馮二妮能不能添油加醋地向領導打小報告呀,說著說著心怦怦怦地跳了起來。

黃瑛是支邊青年中最小的,虛歲才十八歲,天真、單純,好說好動。她穿著褲衩、背心跳下床,悄悄跟在王俊俊、馮二妮和薑苗苗三人身後。等她們走出帳篷,她推開帳篷門探出頭去,忽聽帳篷邊上一陣沙沙的聲音,一個翻折身連滾帶跳跑到鋪邊進了被窩兒,姑娘們以為她是在耍活寶,哄的一聲笑了。

黃瑛的心怦怦跳著,講開了:帳篷邊上有兩個黑影兒,就像在關裏家時聽老人講的那種黑鬼!她說得活靈活現,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有的姑娘把腦袋蒙進了被裏,有兩個膽大的下了鋪,把帳篷的繩帶係上,像關門一樣,怕有什麼東西鑽進來。

薑苗苗領著王俊俊和馮二妮沒走出幾步,身後兩個黑影兒躥上來,一個喊:“薑場長,薑場長!”另一個也喊:“薑場長,請站一站,站一站!”她回頭一看,躥上來的原來是一隊的席皮和二隊的李開夫,便問:“你們兩位有什麼事?這麼晚了還不回點上去?”

“薑場長,你來一下,”席皮想拽一下薑苗苗,胳膊伸出一半又縮了回來,瞧瞧前麵兩個姑娘的身影,悄聲細語地說,“往這邊走兩步,我倆有事兒向你彙報。”

薑苗苗見他倆神秘兮兮,料不出有什麼事情,天又這麼晚了,跟上兩步後停下說:“有事快說吧,我還有事呢!你們都看見了,王俊俊和馮二妮在那裏等著我哩!”

“薑場長,要不我倆也不能找你,”席皮說,“高場長在昨晚聯歡會的戲台子上說了,組織上動員這些山東大姑娘來北大荒,就是要和我們這些複轉官兵成家過日子,在這裏開發建設北大荒的……”

李開夫在一旁截話:“你羅唆什麼,就和薑場長直說了吧!”他捅一下席皮麵向薑苗苗說,“薑場長,實話實說吧,我倆呀,席皮看中了馮二妮,我看中了王俊俊,想求你給幫幫忙,給我倆當當紅娘……”

原來,這兩人在下午開聯歡會時,看著看著節目,席皮就躥出一隊,從人圈後繞到二隊湊到了李開夫身邊;李開夫正瞪圓眼珠子,抻長耳朵聽王俊俊和馮二妮演唱,腦子裏也浮出了要找席皮嘀咕嘀咕的念頭。席皮這一來,兩人一拍即合,悄悄走出入圈兒,計劃起了今晚的秘密行動。

他倆各自回到開荒點以後,席皮又開著拖拉機返回來時,姑娘們都已進了帳篷。他倆盯住二號帳篷,想找個出來上廁所的,幫著喊喊二妮兒和王俊俊,當然,最好是王俊俊、馮二妮出來,直接叫住談談。為了怎麼談,怎麼先開口,怎麼能吸引住兩個姑娘,他倆互相出主意,動心機,策劃出了兩套各自用的方案。可是,姑娘們進帳篷後就沒人再出來了,她們的帳篷裏有一個水桶,在帳篷裏方便完了,連腦袋都不露出來,用手掀開門簾把桶往門口一放就妥。看來,這條路是沒門兒了,他倆在帳篷根下嘀嘀咕咕,想文文明明地喊她倆出來,又覺得操之過急,怕引起反感毀了計劃,昕著裏麵王俊俊、馮二妮還有一個陌生聲音,一會兒肚子裏棒子粒,一會兒小刨锛,~會兒棗樹、桑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