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刺戰”如期完成,分場黨委繼歡迎支邊青年進點後,又一次召開全體職工大會,而且吸收了四隊全體職工和家屬參加,可謂六分場一次空前規模的大會。新建的大會議室正處在竣工收尾階段,會場仍設在馬架子旁邊的草地上,但不再是歡迎支邊青年時圍成一個大圓圈兒,而是按隊有順序地坐成了一個正方形,方形人群的前麵設置了主席台,台前豎起的兩根木杆上,扯上了紅布白字的會標:六分場向北大荒嚴冬宣戰大會。
主席台上坐著分場的領導成員。
秋末,涼氣漫散在北大荒的原野上,冷颼颼的,有些涼意了。
“同誌們,我們衝刺戰打得好漂亮呀!”高大喜主持大會,站起來就說,“現在,我可以高興地說,我們光榮農場六分場的全體幹部職工沒有辜負黨中央、毛主席對我們的關懷和希望,我們不但超額完成了開荒任務,還做到了當年開荒、當年生產、當年見效。事實在說話。我們這支隊伍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勝,能夠在朝鮮戰場上打勝仗,也能在北大荒這個新戰場上打一場更漂亮的勝仗!人們都說北大荒第一可怕的就是‘荒’,這荒讓我們戰勝了,荒野變良田,乖乖地給我們長莊稼了!還有一個可怕的就是寒冬,今天,分場黨委召開這個會議,就是動員全分場幹部和職工向開進北大荒的第一個嚴冬宣戰!下麵請賈書記講話。”
賈述生站起來,放開嗓門說:“同誌們,為了向地球開戰,向北大荒要糧食,我們夜以繼日地奮戰,很少開這樣的大會。其實,按著場黨委的要求,對於安全度過北大荒第一個嚴冬的問題,我們各隊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不僅住進新磚瓦房沒問題,就連新婚的鴛鴦房都快達到居住狀態了……”
他說到這裏,有多處傳出了“撲哧”的笑聲。
“笑什麼?”賈述生也忍不住笑了,“本來就是鴛鴦房嘛!”這話,要是在別的場合,或者說幾個人在一起談論,可能不會有人發笑,放在這肅靜的會場上,又置身於這茫茫的北大荒原野上,就顯得有幾分幽默和幾分風趣了。
歡樂的會場氣氛也給賈述生帶來了激情,本來想嚴肅批評的事情,卻緩和了語調:“我們很少開這樣的大會,有件事情我還得在這裏再說一說。前幾天,二隊逃跑了十多名職工,我以為是他們不喜歡北大荒,怕苦怕累當逃兵呢,經過一番調查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兒。當然了,也可能有這種成分,我敢肯定地說,這隻是一點點,而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們這裏有些人瞧不起他們,說他們是國民黨兵,說他們是右派分子,連我們一些支邊姑娘……我不說了。我有一個觀點:隻要來到這裏,不管你過去的曆史多光榮,也不管你過去曆史上有什麼汙點,都已成為曆史,成為過去,過去隻能是過去,不是現在,也不是未來,現在--”他說到這裏拉長並加重了語氣,“我們現在都是一個名稱--北大荒人!誰瞧不起他們,輕視他們,就是輕視北大荒人,也是輕視自己,我們決不答應!經分場黨委研究決定,要出台一個特殊政策,薑副場長,請你讀一下。”
賈述生說完坐下,薑苗苗站起來,捧著一份用複寫紙複寫的文件大聲讀起來:
中共光榮農場六分場委員會關於分場職工選偶問題的決定
(195×年×月×日第1號)
各生產隊黨支部、各直屬單位:
為了穩定和擴大職工隊伍,盡快形成居住和開發規模,根據黨的“有成份論,不唯成份論,重在表現”的政策,分場黨委研究決定:
一、凡是分場職工,在選擇配偶時,可以不分家庭出身和是否有曆史問題,隻要願意來北大荒,不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場黨委都歡迎和接收。
二、有意向回老家選擇配偶的,隻要能領來對象,分場可以放半個月假,除報銷來回路費外,還負責報銷女方單程路費。
三、凡是確定配偶關係,可以直接在原籍辦理遷往六分場的戶口和糧食關係,從遷關係之日起,即視為六分場職工,開始日薪月累式計算工資。
特此通知。
一九五×年×月×日(章)
薑苗苗話音一落,會場上立即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方春心裏嘀咕,在分場黨委會研究的時候,自己曾提出,出台這個政策,是否應該請示一下總場,賈述生點了點頭,卻沒聽說請示就出台公布了,簡直太荒唐了!他真想站起來問賈述生一句,台下的魏曉蘭似乎看出了他的動機,直使眼色,他才算穩定下來。
“靜一靜!”賈述生說,“這件事情,本來是想請示一下場部再下發文件的,我一想,場部已經有明文規定,隻要符合年齡要求,身體健康,招收職工的權力交給咱們基層了,隻要有戶口、糧食關係遷移證,場部就給辦理接收手續,還請示什麼?隻要對北大荒建設有利的,我們就放開膽子幹,這是吳場長指示我們的……”
方春心裏又嘀咕,吳場長指示?我怎麼沒聽說呢!吳場長指示讓我們去找地富反壞右分子的子女搞對象?還講不講階級立場了?還有沒有點兒愛憎分明感了?要是那樣,我們北大荒不成了人垃圾收購站了嘛,和封建王朝皇帝們搞移民開荒、流放犯人開荒有什麼區別?
“好,這項工作就由薑苗苗副場長負責。各隊有這種情況的會後就可以摸底,等江冰封就可以請假。”賈述生說,“如果確實辦不完事情,還可以過完春節回來……”
自從拓荒者們進駐北大荒以來,二隊一直是一個沉默的集體。隨著賈述生講話,台下群情激奮起來,如果整個會場是一鍋開水的話,二隊那個地方就像開水的沸點,水花翻翻滾滾,沸點越冒越高。他們都有一種鬆綁的感覺,又像是一種出籠鳥一下子飛上天空,自由自在的那種感覺。何大鵬忽地站起來衝著主席台一伸胳膊:“賈書記,前幾天家裏給我來假電報,說是我母親病危,我趕回家一看,哪有的事呀,原來是給我介紹了個對象,我見那姑娘出身不好,就沒敢要。其實,還真從心眼兒裏喜歡她。這回,分場有政策了,北大荒封凍以後,我去去就回,趕回來和大家一起過春節,能不能把那鴛鴦房給我一間,回來參加咱們的冰雪婚禮……”
像是起哄,又像是歡呼,叫好聲和鼓掌聲響成了一片,會場成了一片歡騰的海洋,那聲音在陽光裏跳躍,在輕風中飛旋,像是荒野上響起的快樂樂曲。
“好!一定給你留一間!”高大喜激動地站了起來,衝著何大鵬剛說出一句話,又有幾個人站起來爭搶著不知要說什麼,他一揮手大聲說,“都坐下坐下,這個問題不講了,有事該找隊長找隊長,該找薑副場長就找薑副場長。大家靜一靜,我們還要繼續開會!”其實,他非常喜歡這既亂而又讓人高興的場麵多繼續一會兒,這北大荒本來就荒涼、艱苦,能有這氣氛,多麼難得!大家如果都有這情緒那該多好哇!
會場下來了。
“同誌們,這件事情就這樣了。”賈述生說,“還有件事情,雖然很重要,但由於開荒任務重,越冬準備任務緊迫,大家幹勁又很高,一直沒有舍得花費時間開大會講一講。今天也作為一個重要內容和大家強調強調,那就是安全問題。一個是防獸安全。防獸安全這個詞兒,大家一聽很新鮮,在別的地方可能就沒這事了,而在北大荒卻是一個很突出的問題,這個詞兒是不是準確,是我的發明,大家理解其意就行了。不是有人逃跑喂了狼了嗎?不是有人讓黑瞎子舔了屁股嗎?不是有人被群狼包圍過嗎?北大荒號稱是冰雪世界,也號稱是野獸橫行的世界。當前,特別是入冬以後,凶猛野獸,像老虎、豹、野豬等獵食困難了,很可能要竄到我們住的地方來。所以,今天我要格外強調防獸安全。我提三點要求,也可以說是定三條紀律:一是新建的集體大宿舍和鴛鴦房近幾天就要搬人了,之後,夜裏誰也不準到外邊上廁所,門鬥裏可以放個尿桶,那些鴛鴦房就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