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太陽黯淡了。深秋。夜裏一場霜凍,把遠處的山林漫岡染成了五花山,把荒原和散林子染得半黃半綠、半紅半褐,枝枝幹幹,莖莖葉葉,都在緘默無聲地低著頭,耷拉著葉子,連遠處傳來的野獸嚎叫聲都嗚嗚咽咽,好像到了窮途末路。天暗霧濃,北風漸緊,茫茫的北大荒混混沌沌就像萎謝了一樣。

昨天中午飯一過,賈述生就讓通訊員通知黨委各成員晚上開會,布置今天全分場總動員,大戰渠首輸水修複工程,並打算讓方春談談活思想,讓大家都聽一聽,對他進行和風細雨式的幫助;自己也就對帶班子、關心大家不夠,做一些自我批評,給方春下個台階,以使他求得心理上的平衡;至於思想上的改造,日後在實踐中選擇機會和恰當的方法,格外留心地對他進行幫助。隻有班子團結,才能帶領大家加快開發建設北大荒的步伐。萬沒想到,方春沒到會,派人去找,又不在辦公室,是躲避會議還是出了問題呢?直到聽說他去四隊找王繼善有急事,賈述生才算放了心,順便問來參加會議的魏曉蘭,她說根本就沒見到,壓根兒就不知道方春是不是去了四隊。賈述生問話時,魏曉蘭一副冷漠的神態,那意思是說,不要聽風就是雨,說什麼我和方春搞對象!特別是方春和賈述生等人的關係明麵出現裂痕後,她就更不希望有人--特別是分場領導--知道她在和方春談戀愛了。剛才那神情是在表白:怎麼樣?我魏曉蘭不在,他不也照樣去嗎,人家是為了工作!

本來,賈述生的主要意圖是請大家和方春一起談談心,而且還個別做了工作,預想能開成一個祥和的班子成員會,他實在不想把這些疙疙瘩瘩的事情帶到一個新的戰場上去。大家都以新的精神狀態和幹勁參加一場新的戰鬥,該是多麼好。

四隊還沒接上電話,要是派人去找他回來,一折騰就得三四個小時,不能讓這麼多人幹等著,沒辦法,賈述生隻好強調一下今天會戰渠首的工作,其實,這項工作已經布置得很細,直待時間一到,各隊就分頭向渠首出發了。

早飯提前了一個小時,一隊的隊伍趕到二隊後一起向四隊進發,汽車上、膠輪拖拉機車廂裏、鏈軌拖拉機牽引的拖掛裏都擠滿了人,每輛車上都高舉著一麵紅旗,魚貫而行,向四隊駛去。

賈述生坐的汽車緩緩前進著,像領頭雁一樣。他瞧著身旁和遠處翻起的一片片黑油油的土地,汽車在疙疙瘩瘩的塔頭墩上顛簸,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感覺到不是身子在搖晃,而像是大地在顫抖。他稍一側臉,問:“你們還記得咱們要出發來北大荒時,郭沫若為咱們寫的那表在《人民日報》上的詩嗎?”

“記得呀!”薑苗苗搶接過話。舉目茫茫的北大荒,背誦起來:

卓越的人民解放軍的將士們,英雄們!

你們是六億人民中的精華!

你們在黨的領導下,

在毛主席的教導下,

把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的聯軍,

打成個流水落花。

你們把中國的天下,

變成了六億人民的天下……

現在你們有不少同誌解甲歸田,

不,你們是轉換陣地,向地球開戰……

“也可能是我消化了這首詩的緣故,我就有一種是在向地球開戰的感覺。”賈述生激動得心在搖蕩,血在沸騰,“等到我們把小日本子當年的夢想變成現實,讓渠首左右和下遊五百萬畝地都稻花飄香時,我們這六分場就變成塞北小江南了!”

高大喜也興奮不已:“到時候,就不是什麼六分場了,把這個四隊拉出來,單獨成立一個水稻農場--就起名叫小江南農場!”

“好!薑副場長,你幫我和商場長記著--”賈述生說,“到時候,我們就向總場寫報告,不,恐怕要向農墾部,向我們的老部長寫報告了!”

薑苗苗說:“我一定記著!”

“賈書記,有一個事兒我心裏總是犯嘀咕,你說--”高大喜往前探探身子說,“恢複這日本鬼子搞的輸水工程,建設北大荒的小江南,給上級寫了報告還沒批複,我們就這麼先動手了,能好嗎?”

賈述生坦然地說:“我不是和大家說過了嗎,我已經幾次找吳場長彙報,他曾經隨著勘探設計隊到過那裏,我把我們的報告一打,他就很高興,對我說,這件事情應該向農墾部彙報,就在咱們的報告上又加上了總場的請示函,報給農墾部了,可是,到現在也沒批下來。你想啊,現在已經是九月初了,你沒聽四隊老王說嗎,十月份就要下雪,再等上半個月就什麼都晚了,這種地不像城裏的工廠,一誤農時就是一年。我想,這是好事兒,上級不會不同意,有這個把握,咱們就先幹著,誰也不會說咱們無組織無紀律,也不會說咱們先斬後奏,因為已經奏上了嘛!”

“可也是。”高大喜心裏的小疙瘩解開了,說,“賈書記,這麼一算,時間確實已經很緊了,天隻要一涼下來就得撤,特別是在工地搭臨時工棚,大家更受不了。”

薑苗苗說:“按著場部的要求,我們還要在分場居住區按規劃栽樹、修路,到時候總場要檢查的。”

“是,除一、二、四隊安排幾天時間外,三隊完成基建任務後就不要再上來了,集中力量在分場區修路和種樹。”高大喜渾身充滿了勁兒,“賈書記,我看,大家都到工地時,你講幾句鼓勁兒的話,以分場黨委名義提出一個口號,你看行不行:苦幹渠首二十天,晴天大幹,小雨猛幹,大雨苦幹,小霜小雪拚命幹,每周兩天突擊日,晝夜連軸轉,不達目標決不下火線!”

“大喜,”賈述生轉過頭去伸出手,激動地握著高大喜的手說,“太好了,這就算是戰前動員令。你把從上甘嶺帶回的那個鬆樹樁再亮亮相,我主持會你來講,會更有鼓動性!”高大喜從車廂角上拎起那段鬆木樁說:“賈書記,你看!”賈述生激動地說:“好啊,想到一塊兒了!”薑苗苗也被感染了:“賈書記,我找兩三個人組成戰地宣傳隊,弄塊黑板,搞比賽評比,表揚好人好事……”

高大喜說:“想美事兒吧,還組織宣傳隊呢,連個樂器都沒有,用什麼組織?”

“這你就不懂了,筷子、碗、鐵鍬頭都能當樂器,”薑苗苗怡然自得地說,“用這些東西伴奏,更有情趣呢!”

賈述生興奮不已,臉上蕩漾起一種憧憬北大荒燦爛未來的喜悅:“太漂亮了,咱們就好好幹它一場!”他側一側臉說,“大喜,依我看,參加這北大荒建設比參加上甘嶺戰役有意思,在那裏打敗了敵人歡呼一陣子,再就沒有意思了,心頭不解恨,手心直癢癢,敵人耍熊了,舉手繳槍投降了,就再沒有仗打了。這北大荒有打不完的仗,有幹不完的事業,隻要你找,到處都有。黨中央、毛主席的決策真英明,打這場戰勝北大荒的仗,我們這些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的複轉官兵最適合了,舍我其誰呀!”

“是!”高大喜說,“有人說,北大荒是在我們國土上奔跑了五千年的一匹野馬,多少帝王將相,還沒有人能駕禦得了它。如今,我們已經騎上馬背,牽住韁繩,這匹野馬已經乖乖地上路,按著我們指引的方向前進了!……賈書記、高場長,你們都趕上詩人、散文家了,這些話,大放文采呀!”薑苗苗說,“我現在就開始積累素材,到時候一定寫一部反映北大荒開發建設的長篇小說,把你倆都當主人公寫進去!”

賈述生說:“好,到時候我們一起寫……”

他們說著,瞧著野外,不知不覺來到了離渠首頭不遠的一座木橋旁。昨晚,魏曉蘭參加完會議後,高大喜找車把她送了回去,並囑咐汽車司機一定要到王繼善的家看看方春是否在。司機和魏曉蘭一起,先到了王繼善的家,方春果然在那裏,回去向賈述生、高大喜一報告,他們才算放了心。此時,王繼善和方春已經在橋頭迎候了。方春裝做忘了昨天晚上開會的事情,跟在王繼善後麵迎上去。

賈述生先下了車,故意沒拿方春沒參加會議當回事兒,打量打量橋梁問:“王隊長,這橋過車沒問題吧?”

“應該是沒問題。”王繼善回答,“當年架橋是為了運輸水尼、鋼材、修築渠首的攔水閘堤,承重能力五十噸呢。”他回答完又補充,“按著小鬼子的計劃,是等到初具規模,這裏能大批生產水稻了,再修架鋼筋水泥大橋,再鋪設小鐵路。可惜,美夢沒做成,就垮台了。”

高大喜環顧四周走過來說:“那就讓小鬼子的美夢在我們手下變成現實吧!”

賈述生笑笑:“王隊長,你看怎麼行動好?”

王繼善用手指指說:“盡管橋是那樣,終歸是年久了,我看,為了安全起見,過橋時人都下來,先過車和拖拉機,後過人,拖拉機過去後,車繼續往前走,從渠首開始,往下疏通幹渠,人力主要是清理疏通支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