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喜大喊著,指揮著兩台拖拉機拉出了陷入的拖拉機,又指揮其他拖拉機隆隆隆地向撂荒地開去,讓兩個隊在羅益友的引導下,一個去幹渠,一個去支渠,去清除那裏的蒿草和雜物。
集聚的隊伍在悲壯的氣氛裏散開時,魏曉蘭湊到方春跟前,撒眸一下左右前後,見沒人注意,倏地塞到方春手裏一個厚厚的信封,用重重的語氣叮嚀說:“千萬記住,到場部時一定要到郵電局發出去!不準有誤!不要拆看!”像是囑咐,又像是命令,說完一閃身走了。
方春先是一愣,看著魏曉蘭那神態,詭秘地瞧瞧四周沒人,很快塞進兜裏。薑苗苗不知和賈述生說了些什麼,走過來催促:“方副場長,走吧?”
“啊……啊……”方春掩飾住不自然,問,“從哪裏過去呢?”他撒眸著對岸,努力鎮靜自己,自己也納悶兒,根本不知道魏曉蘭讓寄這封信是什麼意圖,緊張什麼呢?是魏曉蘭那語氣那神色傳染的嗎?其實,是有一個不正大光明的影子在纏繞著他。自從在賈述生住的馬架子門口聽到薑苗苗要撤他職的建議,大發脾氣揚長而去以後,他真不想搭理她,有兩次與她走碰頭,他都是一仰臉過去。這會兒,不知為什麼,一下子變得對她謙和了。
薑苗苗用手指指左方說:“你忘了,夏天的時候,咱們和賈書記他們在王隊長的帶領下,來這裏走過,那邊能繞過去,就是不能走車,是個泥塘尾,全是浸在沒腳脖子水深的塔頭墩子,就從那兒走吧,也就是多走一會兒。”
方春像猛然醒悟似的支吾著,薑苗苗早已邁開步子走到他前麵去了。
方春在後麵跟著,回頭瞧瞧隊伍早已散開,各奔高大喜安排的崗位上去了。他把手伸進貼身兜裏摸索著,猜測著,什麼東西呢?家信?捎封家信郵上很正常呀,幹什麼還要鬼鬼祟祟,像見不得人似的?噢,對了,他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了一件事。魏曉蘭剛來北大荒的時候,都傳說她關裏家有對象,她是擺脫了對象的百般糾纏,瞞著對象,說是去新疆,偷偷來北大荒的,是奔賈述生來的,是不是和那山東的小夥子還有什麼微妙的關係呀?不然,怎麼特意囑咐不讓看呢?難道她和自己那套正人君子樣,是假裝的?是在腳踏兩隻船?
方春實在憋不住了,緊趕幾步攆上薑苗苗說:“薑副場長,你先走幾步,我實在憋不住了,想方便方便,對不起呀……”
薑苗苗尷尬地一笑,轉身邁開大步朝前走去。
方春等薑苗苗走出一小段,背朝薑苗苗取出信一看,隻見信封上寫著“中共中央反右鬥爭辦公室收”,心裏立即明白了許多。細一看,那信口粘得嚴嚴實實,耐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撕掉一小條邊沿兒,抽出信箋看了起來:
決不讓一個右派分子落網--致反右辦公室領導的緊急信
我是一名由山東來北大荒參加開發建設的熱血青年。來北大荒前參加了家鄉尖銳複雜的反右鬥爭,經受了嚴峻考驗,可以說是心明眼亮。來到北大荒後,剛見到這些複轉官兵,聽說他們是從朝鮮戰場上來的,有的是跟隨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橫跨長江、進軍西南,有的參加土改、剿匪、建政等工作,可以說是戰功累累,幾次聽他們作報告,都令我敬佩。但不久,我就發現,正因為這樣,才成了他們驕傲的資本,由自滿發展到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可惡地步。其中,我們北大荒光榮農場六分場黨委書記賈述生就是突出的一例。我對照去年十月十五號中共中央《關於劃分右派分子的標準的通知》中劃分右派分子的標準,隻舉兩個例子就可以說明,賈述生是個徹底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極右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