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慘淡,涼風颼颼。在悲涼氣氛中轟轟烈烈的水田開發大會戰開始了。有支帳篷搭鋪的,有搭臨時馬架子支灶的,有在幹渠、支渠裏鏟草除蒿疏通的,有開撂荒地的,馬達轟鳴,鎬舞鍬揚,好一派戰天鬥地的繁忙景象。人們誰也不說話,都在默默地拚命地使著勁兒。席皮演節目時,有人覺得輕佻,挖空心思找對象;有人覺得他心眼好,平時好耍個鬼臉;還有人覺得他屁溜溜。現在,可以說所有在場幹活的人,腦子裏一轉出席皮,都覺得他那麼可愛,那麼值得留戀,北大荒離不開他的音容笑貌啊!特別是他自告奮勇衝入泥潭的瞬間,他的樣子,是一個多麼動人的形象呀!……
賈述生指揮安放好席皮的遺體後,憋一口氣呼出來,擦一下眼淚,大步朝翻撂荒地的拖拉機走去。高大喜迎上來說:“賈書記,四周布置上人,放火燒一燒再翻吧!”
賈述生放眼望去,眼前一片茫茫的撂荒地。沒有樹木,一色齊腰深的蒿草或小榛棵,搖搖頭說:“還是不了吧,現在已近深秋,草幹蒿枯,就怕一點火,刮起大風來,想擋都擋不住,釀成大禍呀,眼前亂子已經不少了……”他說著搖了搖頭。“是,”羅益友說,“不燒就不燒吧,那就讓拖拉機手們深深地翻,漚爛了還可以做肥料!”
高大喜說:“對,你去通知各機車組,讓他們深深地翻,要把蒿草都嚴嚴實實地扣進土裏,翻一塊就驗收檢查一塊,哪個車組翻得不合格,別說我給他難堪!”
羅益友應聲走了。
“唉--”賈述生腦子裏還縈繞著席皮的事兒。他長歎一聲說,“高場長,我雖然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是等席皮家裏的人來了,我們還不知該怎麼說呢!活生生的人,一個多麼好的小夥子,在朝鮮戰場上都沒……今天……卻喪生在北大荒的鬼沼裏了。我該怎麼向他的父母交代呀……我該怎麼向黨和人民交代呀……”他說著,眼淚汪汪了,那悲痛哽咽的神情比在眾人麵前悲慟哭泣更讓人難過。淚水順著嘴唇兩旁細細的皺紋緩緩流進嘴裏,一股苦澀加鹹味滲進了深深的心間。
“賈書記,毛主席不是說過嘛,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高大喜說,“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把開發好水稻田,建設‘北大荒小江南’這顆‘衛星’放好就是了,也算是對得起席皮……”
賈述生搖搖頭,忍著悲痛說:“毛主席不是也說,我們應當盡量地減少那些不必要的犧牲嘛!”他停停,咽下一口噎住的唾液說,“這是一場完全可以避免的不必要的犧牲,我應負責任!”
“不,”高大喜說,“我是分場場長,我應負責任!”
“不不不,”賈述生說,“按理,班子成員都有責任,可是這責任有輕有重,我是分場主要領導,應該負主要責任。”他瞧瞧高大喜焦急的樣子說,“高場長,剛才,打發方春同誌去場部發電報,向席皮同誌家裏報喪,下麵就是怎麼向場黨委報告了。我想了,這起重大事故我應是責任的承擔者,理由有四條:第一條,放這顆小‘衛星’是我提出來的;第二條,我是分場班子的主要領導,幹好了我應受到表揚,出了問題當然應該受到批評或接受組織處理;第三條,在組織機車過橋之前,就沒有研究研究橋的承受能力,所以出了不可挽救的重大事故;第四條,我身為黨委書記,為什麼不能搶先自己衝上去掛鉤呢?這一領導落後於群眾的責任實在是太應該受到自責,受到大家的批評了。所以,剛才大家難過地掉淚時,我除了兩眼在滴淚外,心也在滴淚,滴的是一個共產黨員自責的淚……”高大喜剛要搶話,賈述生話不讓人地接著說了下去,“我已經想好了,等會戰平穩進行起來,我先向全體幹部和職工檢討,然後向場黨委寫報告,就以我上麵那四條理由為據,請求組織給我處分;我甚至做好了被組織免去職務的準備,所以,你要有思想準備,接好這個分場的擔子……”
“不能!千萬不能啊!”高大喜緊緊握住賈述生的手說,“場黨委根本不會這樣處理,誰要這樣處理,我就要帶領全分場幹部職工和他評理去。總場評不出名堂去農墾部,農墾部評不出名堂去黨中央,找周總理,找毛主席……分場的幹部、職工誰不讚揚你是兢兢業業開發建設北大荒的好幹部哇!”賈述生說:“高場長,大喜,你那是感情用事,我是原則當家,要是不受個處分,我一輩子於心不忍,深深有愧呀!甚至我都想,我不管幹什麼,都要將工資的三分之一養家糊口,三分之一給席皮的父母做撫恤,一直到他們過世,三分之一留著交黨費和……”
“哎呀呀!”高大喜一跺腳說,“席皮是因公殉職,贍養他父母的錢由公家出,也不能從你工資裏出呀!”賈述生邁開步想去幹渠看看,沉重地說:“那樣,我心裏好像能塌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