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善從陳書記那裏回來,受寵若驚的心情更加澎湃起來。這種澎湃倒不是還想得到什麼,明擺著,按國家的幹部政策,不管什麼官兒,退休了就是普通老百姓,六十多歲的人了,是不會再重用的。之所以心潮澎湃,除了覺得思想上能和北大荒最高首長合拍有點兒驕傲,主要還是為自己想得多。前些日子,場裏又要辦家庭農場的信息一傳開,他覺得,這回,賈述生是真要把國營農場變成農村了,一旦成了農村,退休金怎麼辦?看病怎麼辦?有點兒毛病還找誰要車去醫院?現在雖說不是副場長了,也可能是退休幹部少的緣故,他是小江南農場第一個場級退休幹部,要車車到,有個頭疼腦熱的去醫院,還是住幹部病房……賈述生開完座談會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夢,赤著身子懸在半空中讓空氣托住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退了,沒權沒勢了,說話沒那麼有分量了。陳書記需要知道賈述生仗著上邊一句話,要瞎折騰辦家庭農場方麵的信息和對付的辦法,他完全自信完成這點任務還是手拿把掐的。
再說,他王繼善也需要,陳書記喜歡得到的信息,也是他需要彌補心靈失落和空虛的東西,這樣,就更理直氣壯了。
王繼善想到辦公樓裏走一走,出了門,覺得剛上班,時間太早,心裏不肅靜,不想和誰打招呼,隻想見見能得到最新消息的人,尤其是想知道賈述生的動態。沒料到,他一進辦公樓卻發現樓內很肅靜,收發室老頭說賈場長帶領機關幹部下去包點去了,場級領導就留了個周副場長在家值班。他一聽,心裏一陣喜,目前這個班子裏,他和周德富是最談得來的,便噔噔噔上了二樓,見周德富辦公室門虛掩著,就推開走了進去,笑著上去主動握手:“周場長,怎麼就剩你老弟一個在家?”
“哎喲,老王,快請坐……”周德富站起來,連忙說,“這不是要大辦家庭農場嘛,賈場長帶領機關幹部分成組,到全麵鋪開的那十個隊蹲點去了。”
王繼善心裏格登一下:“說鋪開可真要鋪開呀……”他接過周德富倒上的一杯茶水,問,“周場長,局裏不是說先試點後推開嗎?”
“哎喲,你也不是不知道,”周德富說話很注意分寸,“賈場長那個人超前意識強,隻要他看準了要幹的事情,一邁開步,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呀!當年,和你在一起研究開發水田不也是這麼股子勁嘛!”
“哎……”王繼善喝水說,“這跟那個可不一樣呀,那是搞開發建設,邁開一步就有一步的成績,辦家庭農場這玩意兒和那可是兩碼事兒!周副場長,你想想,這純粹是把囫圇個兒的北大荒打碎,弄不好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呀!”
周德富顯得很隨便,說:“快退休的人了,還在乎啥?錯了再改唄,現在好多事兒不就是今天一個樣明天又一樣的嘛!”
聽話聽音,王繼善心裏一陣輕鬆,朝周德富湊湊,剛要開口,電話鈴響了,周德富急忙過去接電話。
“喂……”周德富接起電話,剛“喂”了一聲,立即滿臉堆笑,大聲說,“噢,陳書記,您好,您好,賈場長他們去深入基層了,您有什麼指示,我傳達。要不,讓他給您去電話?”
周德富邊聽邊點頭,一個勁兒地說好好好,最後說:“陳書記,請您放心,我一定傳達!”
王繼善豎起耳朵精心聽著,也沒聽出對方說些什麼,見周德富走過來又坐下,知道沒要緊的事兒,還想和自己嘮嘮,自己又找不到合適的話題,心裏嘀咕著想套套陳書記來電話說了些啥,是不是和辦家庭農場有關係。
“是陳書記的電話,”周德富漫不經心地說,“說咱們場有幾名職工打上訪電話,說要集體上訪,對大麵積推開家庭農場有意見,讓咱們做好思想政治工作,保持社會穩定,別鬧出事兒來。”
王繼善問:“周場長,你看會怎麼樣?”
“現在看來還行,”周德富說,“就不知道以後發展怎麼樣了,以前有教訓。要我看,興辦起家庭農場來,麻煩事兒多了,機器是公家的,給家家戶戶中耕、收割、曬糧……那還不麻煩死了,我一想就頭疼。”
“咳……”王繼善歎口氣,“那就走著瞧吧,周場長,你忙吧,我沒什麼事兒,隨便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