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3)

寒春,紅豔欲滴的朝陽一躍出山巔,北大荒的晨景便立刻變成了迥然不同的另一幅圖畫,淡青色的天邊,冷霧蒙蒙的山巒和原野,都在明亮、純樸的色彩裏孕育著春的躁動,路旁,小草芽子在掙紮著出土,趴在江邊的冰上靜靜地聽去,厚厚的冰層底下已經有了江水嘩嘩的流淌聲。

四隊,原八家子老村落裏,王繼善那幢草坯房子的房山牆楞頂,向下伸掛著一串長長的靈幡。王繼善的遺體放在屋外間。王繼善當上副場長後不久,就搬進了場級領導的住房,後來,又和賈述生等一起住進了樓房。這幢草房還留著,王繼善在職時一早一晚也不少往這裏跑,開春種上辣椒、茄子、豆角,還有兩畦韭菜,足夠用的。退休以後,這裏就像他的小樂園似的,繡花一樣侍候著這片小園子。王繼善死得突然,要等著在南京、省城的兩個兒子回來,準備停靈五天發喪。

現在的四隊,已經沒有了八家子村的原始模樣,像王繼善家舍不得扒掉的這幢茅草房被緊緊地包圍在了一片磚瓦房裏,原來的二十多戶人家,已經變成了擁有三百多人口的居民區,居住的人是些複轉官兵、支邊青年以及為數不多的知青,原八家子也繁衍到了六七十人。他們雖然早已成為農場職工,還像抱著團兒似的沿襲著一些八家子村的習俗和風情,像一個成幫的大家族。眼下,能出門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戴著重孝在這裏輪流守靈。他們痛苦之餘,議論最多的是一個話題,多虧了王老爺子把鄉親領進了國營農場的大門……

場部和附近生產隊前來吊唁的人稀稀拉拉,來的走的,總是不斷流兒。

按著八家子村的習俗,死者停靈的日子裏,每隔一段時間,主喪人就要來到靈床前領頭嚎啕大哭一陣,據說,哭得場數越多,哭得聲音越大、越悲,死者去西天的路上就越順利,到那邊就越受閻王爺的看重。

王繼善老伴一來到靈床前,打瞌睡的、悄悄閑聊的人都靜了下來。她幹著嗓子一哭喊,先打雷後下雨一樣,很快就聲淚俱下,成了淚人:“我的……老頭……子……啊,你走……得慘……啊……”

“嗚嗚嗚……”

王繼善老伴一帶頭,戴重孝的幾十人一起朝著靈床跪好,有悲無悲的,有淚無淚的,統統雙腿跪下頭挨著地麵,混雜的男女哭聲雜織成了混亂的一片。

有人悄悄走到王繼善老伴跟前,輕輕拉她一下說:“大嫂,電話。”

王繼善當副場長以後,因為常來這裏,怕有公務事找他,讓辦公室在他和老伴的原臥室裏安了一台電話。王繼善退休後,他不說拆這部電話,也沒人起這個頭兒,保留了下來。

王繼善老伴抹一把眼淚接起電話,隻哼了一聲,對麵就說:“喂……我是陳大遠呀……”

“噢……”王繼善老伴頓時一振,“陳書記,你有什麼事?”

陳大遠說:“王大嫂,我打個電話主要是勸你要節哀呀。老王的走,局領導和局機關一些同誌都很難過,他為小江南農場發展水稻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是連續多年局係統的勞動模範,他走了,北大荒永遠不會忘記他……”

“陳書記……”王繼善老伴止不住哭出了聲來,“陳書記呀,你可給我做主呀……”

陳大遠說:“大嫂,節哀吧,有時間我去看你,多保重。”

“陳書記,我們全家要討個說法,”王繼善老伴說,“我家老王反對賈述生他們辦家庭農場到底對不對啊?”

“唉……”陳大遠歎口氣說:“自有公理呀!好,就這麼樣吧。你多保重。”

王繼善老伴聲音急促地喊:“陳書記,陳書記,我們四隊老八家子的老老少少,可是都反對辦家庭農場呀……”

“咣”的一聲,陳大遠已經把電話撂下了。這時,王繼善的三個兒子王大海、王大江、王大河都先後走了進來,見老媽又喊又哭的,不知出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