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徐良見鬼,下了佛龕就跑,那鬼苦苦相追。山西雁繞著佛龕,用耳細聽,那鬼雖然是兩隻腳並齊,蹭蹭的亂奔,究竟足下總有聲音。論說鬼神走路絕無響動。自己心中方才明白,每遇作賊的,不能高來高去,就是想出這個主意,不是打杠子,就是套白狼,裝神做鬼,這個鬼大概必是小偷兒裝扮的,若真是鬼,足下斷無聲音的。徐良猜透了這個情理,跑著跑著,那鬼舉哭喪棒一打,徐良故意往地下一躺,把雙腿一蜷。那鬼打空,又收不住自己雙腳,正要奔在徐良身上。山西雁使了個喜鵲登枝,正蹬在鬼的身上,那鬼如何還能站立得住!“哎喲”一聲,撲咚栽倒在地。徐良聽他“哎喲”一聲,準知他是個人,更覺放心了。用了個鯉魚打挺,縱身躥將起來,劈手把鬼頭上捏住,先把他那三尺高的白帽子摘下來,再看他那舌頭,是鐵絲兒鉤在耳朵上類若唱戲所掛胡子一樣,此時已然摔掉在地。徐良把他放在一邊,把他腰間麻辮子解下來,把他這件孝袍子也給脫下來,見那人裏邊穿著帖身小襖,束著一根破帶子。把他裏頭那根帶解下來,四馬倒攢蹄,把他捆好,將他提在佛龕前,往地下一扔。山西雁倒坐門坎,慢慢盤問,說:“你這烏八的東西,大概各處有案。你叫什麼名字?害死過多少人?倘若一字不實,我就是打你。”隨著把那哭喪棒撿起來一看,那根棍子一頭釘著許多包頭釘,尖兒朝外,類若一根狼牙棒相仿,便叭嚓叭嚓一陣好打,隻打得這個小賊苦苦的哀求饒命。徐良說:“你到底害死過多少人?姓什麼?”那小賊說:“我姓吳,名字叫天良。”山西雁說:“看你這個樣兒,也夠有天良的了!”說著叭嚓叭嚓又是一陣亂打。那人說:“爺爺饒命,我家有八十歲的老娘,無人侍奉,天天與我要好吃的要好喝的,我又沒有本錢做買賣,實出無奈,我才想出這麼一個傷大理的買賣來了。隻求爺爺手下留情,你若將我打死,我的老娘走也走不動,看又看不見,就是討飯吃,都找不著門戶。就求你老人家積兒積女,我痛改前非,背著我娘挨門乞討,來供養我老媽。多朝我老娘一死,我也尋個自盡,再上陰曹侍奉我的老娘去,也就了卻我今生之事。爺爺隻當看在我娘的份上。”徐良一聽吳天良這句話,不覺心中發慘,他本是個孝子,動了側隱之心,就把他解了帶子,說:“你從此做個小本經營,方算是好的,倘若不改前非,老西的大環刀不饒。”那人一聽,跪下就磕頭,說道:“爺爺,你說得很好,我做小本經營,哪裏來的本錢?”徐良說:“我既叫你做個小本經營,我有本錢給你。”隨即就把自己包袱打開,把石萬魁給的二十兩銀子拿出來,給了小賊一半,說:“我告訴你幾句言語,你可緊記:倘或不改前非,遇見我老西,仍是結果你的性命。”那人連連磕頭說:“不敢不敢。”過去要把他那孝袍子拿起來往外就走,被徐良一把抓住,說:“你仍然是不改前非呀。你把這孝袍子拿去,仍然是要裝鬼,不然你拿孝袍子何用?”吳天良說:“拿到家中染一染,給我媽做件衣服穿。”徐良說:“不用,老西還穿哪。”那人說:“使得,使得。”把那帶子往腰中係妥,一瘸一點的走了。
徐良過去把刀掖上,包袱也係在腰中,他把那孝帽子拿過來,往自己壯帽上一套,把那件孝袍子往身上一穿,麻辮往腰間一束,把舌頭一掛,往院中一奔。他就在院內,從南往北,從北往南,一路亂跳,嘴內也學著鬼的聲音,吱吱亂叫,以為是件得意的事。越跳越高興,越走越歡喜,自己笑個不了。自言自語地說:“老西實在有錢,十兩銀子買了這麼一套玩意兒。”正在高興之間,忽聽廟外有鐵鏈的聲音。又聽得一聲長歎,說:“二位在上,學生實在走不動了,你們二位行一個方便,使我歇息歇息再走。”那人答言:“可以使得。二哥,頭前到了龍王廟了罷?”又一人說:“可不是龍王廟了。相公,你要歇著,這可叫你大歇歇罷,這就算是到你姥姥家了。”徐良一聞此言,有些不對頭,怎麼到了姥姥家了?遂急一縱身,躥在北邊塌陷的牆外,偷眼一看,那三個人,是一犯人兩解差。那個犯人,項上一條鐵鏈,沒帶手銬腳鐐,穿著罪衣罪裙,蓬頭垢麵,走路很艱難,大概身帶棒瘡。說話的聲音,很透著斯文。兩個差人,一個背著捎馬,裏麵裝著起解的文書,提著一根水人棍,一個掖著一口鋼刀。兩個長解橫眉豎目,俱有虎狼之威,三人直到廟中,進了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