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與現實之關係——以“黍庵筆記”為例(1 / 2)

賈夢瑋

《鍾山》請作家開專欄,於編輯部,於我這個主編都是大事:關鍵是請什麼人寫,馬虎不得。但也不至於要開會研究,有些事情的確不是研究出來的。過去請王彬彬、請李潔非等人在《鍾山》開專欄,很成功,當初的決定其實都是跟著感覺走。這次請王祥夫還是如此。記得我那天下午在辦公室翻報紙,碰巧看到祥夫的文章,那篇文章還沒有看完,我就拿起電話給祥夫打過去,問他能不能給《鍾山》寫一年專欄。印象中,電話裏的他可能覺得事出突然,有些警惕地問我:“寫什麼內容?”我未加思索,輕鬆地說:“隨便你寫什麼。”氣氛立馬就融洽了。一拍即合。於是,《鍾山》上就有了祥夫的專欄“黍庵筆記”,不僅與王彬彬的“欄杆拍遍”也與李潔非多個係列的專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且好看。

王祥夫與王彬彬、李潔非觀察、思考的問題完全不同,他完全從另外一個通道進入曆史記憶與現實人生,形成自己獨特的與現實世界的關係。人生在世,每個人都必須處理與現實之間的關係。作家除了處理自身與現實的關係外,還得處理作品與現實之間的關係。比如,出世與入世,祥夫當然不是出世的,但絕不是勇猛精進的入世。再比如魯迅所謂的匕首投槍和他兄弟周作人的所謂平和衝淡,風格不同,祥夫偏向後者。儒家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祥夫不“窮”也不“達”,因此“獨善”與“兼濟”在祥夫身上兼而有之。“獨善”也好,“兼濟”也好,祥夫都有自己的通道,這從他的文章中也能看出來。

祥夫的這個專欄,屬於通常所說的“小品”與“筆記”,用來寫植物真是找到了用武之地。他自己說:“我喜歡植物,喜歡植物的氣息。”還因為喜歡“一黍一世界”這句話,祥夫將自己的書房取名為“黍庵”。黍庵主人喜歡植物一定有他的道理。動物有其食物鏈,需要靠植物和其他動物為食物來讓自己存活下來,因為要尋找食物,所以是“動”的;因為有“犧牲”、有爭搶;因此必然有廝殺和血雨腥風。祥夫不喜歡這些。而絕大多數植物不需要以他者為食物,有土地、有陽光雨露,植物就可以進行光合作用,自我生長,開花,結果;而且,植物就在那裏,沒有追逐,靜。植物又是“變化”的。大多數動物,不論老幼,五官四肢等各種器官不增不減,僅僅是體積大小的不同,小獅子、小老虎乃至幼兒,一出母胎其身體各器官、部件就已齊具,它們的成長隻有大小之別沒有變化之喜,某種意義上是一種蛻化、退化。而植物從小到大,各種器官一直在發生不同的增減變化,例如在幼小時期隻有根、莖、葉,成年之後長出了花朵,花朵凋謝後再結出果實種子。植物的生長是不斷的驚喜,是涅槃。

“黍庵筆記”因此大多與植物有關,諸如早飯花、牽牛花、薄荷、黃米、書帶草、天竺葵、向日葵、荷、紫藤、柿子、梅、杏、油茶、花生、茴香、丁香、桔、山楂、葡萄、慈姑、山藥、蘿卜、土豆、沙棘、知豐草、仙客來、木瓜、十大功勞、水仙、桑、菖蒲、蘭、梧桐、佛手、菊、桂花、玫瑰、薰衣草、蔥、巴西木……名目繁多。文章涉及的其他事物也是“植物性”的,可以自生可以自喜,無關乎軍國大事,甚至避開精神與思想。祥夫從他的親身經曆,所接觸的人,讀的書,看到的,或者自己畫的畫,來說這些植物,而且是就植物論植物,不拿植物說理,不在植物身上過多地寄托情感,不讓植物承擔額外的任務。他說:“就飲食而言,我們的現世是既不安穩也不靜好,人事罔論,連市上的瓜果都暗藏種種殺機。”但也說到此為止,不要說人事,就是食物究竟如何暗藏殺機,都並非他的興趣所在,他根本就不願意去說這些。在祥夫這裏,植物真正成了它自己。祥夫是直見性命,植物本體。祥夫的“獨善”表現在他確實很喜歡、享受這些植物,哪怕是在很多人看來於人於己都沒有很明確的功用;祥夫的“兼濟”表現在不厭其煩地將這些在很多人認為是瑣屑之物的東西娓娓道來,為了別人,也為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