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而著名的鹿野苑石窟在北魏故都大同之西北。坐車去要半個多小時。

大同四周的山大多荒涼,樹少,石頭多,夏天草木長,那些山離遠了看也隻是像在元人的淺絳山水上著了些許可憐的青綠,隻一點點。近幾年城南邊的山綠化得要好一些,一株株的鬆樹長了起來,用它們的堅毅給人們的眼睛帶來一些綠的欣然,但那綠也畢竟還是少得可憐,讓人們品味“春風不度玉門關”的怨懟,但鹿野苑畢竟不是玉門,春風來也罷不來也罷,鹿野苑的山巒和荒草一如故我,是石頭們的世界,所以到處可見的是大大小小的采石場,開采石場的那些工友大概多不知鹿野苑為何物,竟然把鹿野苑西邊的山坡炸去了一半。和雲岡石窟同時期且又保存著北魏早期佛教造像的石窟在大同原並不多,吳官屯石窟勉強可以算是一處,大大小小挨挨擠擠排列於運煤大道邊,日日飽受往來車輛揚起的煤塵之苦,眾石佛個個滿麵煤黑一如詩人白居易筆下的賣炭翁。另一處石窟的情況相比要好一些,那就是鹿野苑。

鹿野苑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大,石窟在山腰之上,最大之石窟居中,兩旁小石窟環列東西兩側,最大之石窟中現存造像三,中為彌勒,之左之右為肋侍,窟之外又有造像兩尊,俱已風化難辨麵目,本尊彌勒和肋侍麵目已經風化模糊,但尤可讓人從衣紋身姿領略北魏早期造像之動人風韻。鹿野苑隻可以說是在半山腰上開出的一個粗糙平台,台廣東西不足九十米,南北則差強隻到五十米,地方逼仄得很。南邊,就是山溝,到了夏季發洪水,那裏就黃水濁濁,真讓人想不出當年獻文帝來這裏參禪時的排場。當年,他或許還要住在這裏?想必是這樣,野鹿苑離當時的京城並不很遠,是在當時京城的西苑之中,這裏當年是皇家的鹿場,有鹿沒鹿也隻在人們的猜度之中。據記載,獻文帝來這裏是為了坐禪,坐禪不單單是坐,而是一種宗教儀軌十分複雜的法事活動。做法事畢竟不是現在的學生們的上課,四十分鍾一節便可下課自由活動,做法事也許要一天,也許要幾十天,山路崎嶇往往還不便,獻文帝想必是要住在這裏的。但鹿野苑即使是一千五百多年前也蓋不了許多房屋,太上皇出行,儀仗隨員該要有多少人?侍衛又該有多少人?還要有負責起居的隨員,還要有和尚,做法事不是一兩個和尚能夠辦得了的事,還要有廚師,當時北地的和尚們都還在吃肉,想必要個個都吃得很胖,肉吃多了就要飲茶,但飲茶之風當時還沒有浸潤到北地,但鹿野苑既是皇家的寺院,民間飲茶之風雖然尚未大開,但皇家想必是得風氣先已經一碗又一碗地在那裏飲著,想必飲茶時還用著當時從敘利亞進口的那種碧藍的小玻璃杯,那種小玻璃杯子明藍一如秋日的天色,大同以南的北魏古墓出土的那種杯子曆經一千五六百年其顏色至今看來依然是那麼華美,還有那種鎏金人物杯,杯子上的人物一律高鼻卷發,讓人想象當年作為北魏都城的大同一定有許多從波斯和羅馬來的商人或作坊,在那裏煙火熏熏地工作著。但飲茶想來是不適合用金屬杯子,玻璃杯雖然珍貴,想必當年的

鹿野苑會隨時準備著幾套,以備獻文帝隨時飲茶之用。我們很難想象一千五六百年前北魏時期人們的飲食習慣,但和尚們吃肉的事在當時是不犯戒律的,當時梁武帝的《斷酒肉文》想必還沒有傳到北地的大同,所以當時的鹿野苑想必還要隨時棧養著肥肥的羊,以充人們的一日三餐。鹿野苑雖然占地小,但如果有佛事或其他活動,尤其是獻文帝降輦這裏,這裏最少也得要有一百多人,光禁衛軍就得有多少?如果真是最少要有一百人,這一百人別說是躺下休息,就是坐也要坐一大片,鹿野苑沒那麼大的地方。地方雖然不大,但太上皇去的地方氣派想來卻不應該小。但鹿野苑現在給人們的印象卻不僅是地方逼仄而且遍地殘瓦斷磚。鹿野苑是個懷古的好去處,四周默然的荒山,瑟瑟紅葉猶綴枝頭的小喬木,這樣遠離世廛的山野,當年都發生了一些什麼樣的事?人們怎麼會在這裏開鑿石窟?人們怎麼會為它取了一個佛教聖地鹿野苑一樣的名字?當年釋迦牟尼在印度的鹿野苑第一次初轉法輪時會不會想到遠離印度的中國在一千一百多年後也會出現一個鹿野苑?但中國北方的鹿野苑卻分明不是一個講經說法的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