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正月十五一過,細細的小雪飄過,隨朋友又去鹿野苑。也真是要感謝那些開山采石的人,讓人終於能看到了當年鹿野苑寺院西牆的基石,黃砂岩大石料,每一塊都有半米多大,一層一層砌在仄斜的山坡上,讓人想象當年工人們的努力,那笨重厚實的大基石可以讓人推想當年這裏建築的規模,想象之中也要遠比遼之後降至明清的建築氣派大得多。在石窟之東,又發現了大如小磨盤的柱礎石,千年的風霜磨礪,石麵斑駁,讓人想到歲月的真正無情。一切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如花美眷,一切堅不可摧的百煉精金,一切削鐵如泥的鋒刃,一切柔腸百轉的山盟海誓最後換來的隻不過是後人的唏噓歎息和睹物傷懷。鹿野苑是個淒迷而令人感興趣的去處,不僅僅是現在,一千五六百年前也想必讓馮太後感到了惶恐和不安,太上皇去那裏做什麼?十八歲的太上皇是去那裏參禪嗎?佛無處不在,在東在西在南在北,何必非要去那荒山野嶺中的小小石窟去和佛祖做無言的對話。鹿野苑的碎瓦礫中,北魏時期的殘瓦隨處可見,瓦質黝黑如鐵,敲之做金石聲。石窟之上四個大挑梁石洞,黑黑的像四隻睜大了的眼睛漠然地注視著來客。從西數,這四個挑梁石洞一、二、三、四,做豎長方形排列於主窟之上,正和雲岡第三窟之上的挑梁石洞一模一樣。從這些遺存看,鹿野苑占地雖不大,當年的氣派卻真是不小,今日之殘存猶可讓人想見當年之堂皇。但我想,應該在鹿野苑石窟處立一石碑,上邊不妨刻“北魏獻文帝參禪處”,讓人們不要忘掉這些荒涼的遠山裏當年曾發生過的事情,也給研究北朝的學者們提供一個懷古的好去處。一千六百多年前北魏的獻文帝既在這裏參過禪,想必那兩米多高的彌勒造像也就見到過這位十八歲英俊的少年皇帝;見過這位二十三歲便撒手人寰的太上皇。《魏書》記載獻文帝於十二月來到過這裏,沒有特殊的事情,十二月來這裏做什麼?十二月的鹿野苑一派荒涼,想必那天應該是飄著漫天的大雪吧,那樣會更富有一些詩意。獻文帝一行的馬兒,旗兒,衣兒,帶兒一齊在風雪裏飛揚出一種美的律動,一齊在漫天的大雪裏模糊出一種更為廣遠的風雪淒情。風雪可以使原本荒涼的山巒憑空生出一種詩意,動人的詩意正不必非要在桃紅柳綠畫舫笛聲小橋流水之間,最美最動人的詩意乃在於那寂靜荒涼催人淚下的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我想當時更加荒涼的應該是獻文帝的內心,十八歲正是一個人最雄心勃勃的年齡,獻文帝卻偏偏在這個歲數上讓位於他的兒子孝文帝。就環境而言,可以說鹿野苑是放逐罪
臣的好地方,獻文帝在這裏是參禪還是被放逐?麵對那淺赭色荒涼的群山,他會不會想到釋迦牟尼安詳而睿智的初轉法輪?因為那初轉法輪的聖地也叫“鹿野苑”,釋迦牟尼初轉法輪的鹿野苑到處開滿了鮮花,迦陵頻迦鳥在空中不倦地歌唱,讓人們的心智之中充滿了光明。而中國北方的這個鹿野苑卻是風雪和石頭與荒涼的世界……
鹿野苑是北魏時期留下的有數的石窟之一,現在的鹿野苑已麵目全非,民間的修複熱情對鹿野苑不啻是一場浩劫,不足一百平方米的地方現在竟東東西西地蓋了鋼筋水泥的房子。也許我們的古跡是太多了,石窟也太多了,所以不在乎?這也許是答案之一,但這種答案可能要對不起我們的祖先和後來者,難道後人就不會輕輕翻開《魏書》?
鹿野苑是懷古的好地方。懷古真是一種很美好的心情。下著漫天大雪的時候來鹿野苑,山巒在風雪裏一片迷蒙,迷蒙之中請你慢慢慢慢回眸,你也許會真正看到那在風雪裏行走的矯健的馬兒,還有那褪色的旗兒,寬鬆的衣兒,翻卷的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