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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此次回家,攜同一位女子——看上去樸素大方,言談舉止也十分得體。隻是尚未離異,於是眼前剛被點燃的光亮迅速熄滅下去。

舅舅年屆五十,身形佝僂,發絲糾結,兩頰削瘦,眼神空茫。他是外公唯一的兒子,排行第三。早年生得俊朗,正是我心目中美男子的標準形象。卻因生活的磨厲,滿麵鉛塵一頭風霜,似乎比實際年齡大了十歲不止。

小時候,舅舅極為疼我。打魚摸蝦,都帶我同去。至大一些,便常領著我看電影錄像。大部分是李小龍的武打片,在影院暗淡的光線中,我一邊嚼著棒棒糖,一邊看舅舅有棱有角的臉龐。

十歲那年,舅舅被調到麗水工作。那是一個偏遠的山區,與家相距甚遠。舅舅上車前,拍了拍我的小手,充滿了自信的神氣。“你要乖乖的,等舅舅回來,就可以買一艘大輪船給你。”

江邊停泊一艘客輪,用來遊覽風光。舅舅曾領我坐過一回。在江風清涼的撫摸裏,他凝重地對我說輪船是他的。然而這個意外的驚喜很快就被不攻自破:船在江麵上轉了一圈,我們便被趕上了岸。舅舅的第一個動作是摸鼻子,顯然對我這個小孩子撒謊,他還是擔憂變成匹諾曹的。

車啟程了。我在時間的年輪裏等候,舅舅以及他允諾過的輪船。

舅舅回來時,兩手空空。輪船自是沒有捎回,卻牽回一個阿姨的手。阿姨白白胖胖,眉眼間妖嬈萬分,嘴唇塗得腥紅一片。我隻覺得酷似西遊記裏的白骨精,並且她的手也留著長長的指甲——很是害怕,躲在媽媽的背後,又抿不住的好奇,探出半個腦袋,細細打量她。

阿姨的名字非常好聽,叫水仙。水仙花是娟秀潔白的,阿姨不是。她嫌床不夠舒軟,嫌飯不夠噴香,嫌房子破舊,還嫌外公外婆是聾啞人。最後,她一手掛著舅舅的胳膊,一手點著媽媽的鼻子:我們想結婚,大姐,你給準備點財禮。洗衣機,冰箱,還有電視。

那個年代,一家人吃飽穿暖都很不錯。我家尚且未曾置備冰箱洗衣機,她一個外姓女子居然點明要這個那個,全家人都很不悅。然而看舅舅望她的眼睛,全寫滿柔情蜜意,知道勸服他更為難事。隻有勉為其難湊了些錢,算作他們結婚彩禮。

舅舅隨水仙回家結婚,算是倒插門。也沒有分發喜貼,隻在信裏粗略提一句:大姐我已婚,勿念。

之後數年,都不再有舅舅音訊。我常臆想他是否過得如意,有時卻在夢裏見到舅舅萎靡不振驚醒過來。想到水仙淩厲之態,心中悚然,猜他一定寄人籬下有苦難言,不然何以一封家信也不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