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奶奶的“瞎話兒”(一)(1 / 3)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滾動著桔紅色落日的黃昏,族人們齊齊地跪在一棵巨大的老槐樹下(一代一代的後人,一代一代的講述者都說是老槐樹,那是槐樹麼?),槐樹前端坐著八十二歲的遠祖。老人安詳地坐在那兒,閉著智慧的雙眼,那過分成熟的額頭挺挺地仰望蒼天,那由歲月和風沙切出一道道紋路的老臉漫散著紫紅的光。在飽受了七十七天的風沙之後,老祖宗那象“活地圖”一般的老臉上還能透出紫氣來,使族人的心靈上得到了一些寬慰。

族人們偷覷著老祖宗的臉色。他臉上那由汗霜凝結成塊塊的灰沙正一片一片地往下掉,遍布紫氣的臉膛清晰地顯現出一條條紅脹透熟的血脈,象一條條紫紅透亮的蚯蚓。那威嚴中蘊含著長者的慈祥,漸漸有笑意透出來了。那笑意仿佛是他睿智大腦裏播出來的智慧之光,象紫紅的太陽普照著跪下的族人。於是,族人們連連叩頭,叩謝上蒼的恩賜。

天靜靜,地也靜靜。暮色在緩慢的合圍,那一輪火紅的球即將滾落,夜就要來臨了。饑餓、寒冷和旅途的勞頓一齊襲上族人的心頭。在跪著的黑壓壓的人群中,孩子的哭聲四起。可誰也不敢動,就那麼跪著。在這次迫不得已的大遷徙中,他們已經隨老祖宗走了七十七天了,漫天黃沙幾乎裹去了三分之一族人的生命,隻有身上蘊含著祖先那無窮耐力的人才能走到這裏。他們靜等著老祖宗的明示,盼望老祖宗能在冥冥之中的上蒼的庇護下,指出一條通往幸福的路。——在天黑之前!

落霞那桔紅色的光線正一點一點地縮回去,火球在躍下地平線之前艱難地彈跳了兩下,搖搖地墜落了一半圓紅。老祖宗臉上的紫氣也隨著漸漸消散,暗下來歲月的印痕。那“老人瘢”刹時布滿了整個臉膛,溝溝壑壑的紋路也風幹了似的繃緊,那眼依舊閉著。

族人們焦急地再次叩頭,磕拜聲震天動地!終於,跪在前邊的族人看見老祖宗微微地挪動了一下腿,麻鞋無聲地掉在地上,伸出了一隻腳……

一聲長喝,族人們依照老祖宗的“吩咐”單腿跪下,對天盟誓:

從此以後,不管走到天涯海角,凡小腳趾是雙指甲蓋的,就是族人的血脈!

族人們定定地看著自己的腳,看著小腳趾上的雙指甲蓋——族人的標記,發誓要一代一代傳下去。

就在夕陽落下的最後一刻,老祖宗的手緩緩地揚了起來,啟示般地指向遠方。族人們隨著轉過臉去,奇跡出現了:

在夜幕即將合圍的遠方的天邊,出現了一條清淩淩的大河,琴韻一般的水聲隱約可聞。河那邊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

有水,就有了活路。

於是,族人們齊聲歡呼,叩謝上蒼的恩賜。可當他們轉過臉來的時候,老祖宗已經倒下了,臉上帶著安然的微笑。族人們全都匍伏在地,一個接一個上前去吻那族人血脈的印記……

最後一個去吻祖先腳趾的是族人中最年輕的季和。他背著全族人唯一的木犁,淌著滿臉熱淚,爬到了老祖宗的腳前。在他吻腳趾的一刹那間,季和偷偷地瞅了老祖宗一眼,又趕忙低下頭去。從他記事起,老祖宗就沒說過一句話。他為什麼不說話哪?多年之後,季和腦海裏曾經出現過這樣的念頭:難道老祖宗是啞巴麼?他不敢往下想……

族人們開始祈唱了。蒼涼悲壯的誦唱聲在沉沉的暮色中飄蕩……在誦唱聲中,族人們輪番捧起一杯一杯的沙土撒在老祖宗身上,直到夜半時分,這裏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土丘。土丘上,按照本族最尊貴的葬禮儀式,放置了五顆珍貴的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