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接踵而來。

在媒人介紹的數十個對象中,滿鳳選中了一個有錢而又老實的煤礦工人。頭次見麵,那人就拿了一百元見麵禮。當他把這個紅紙包交給滿鳳的時候,她接過來用手捏了捏,又隨手丟過去,鼻子哼了哼說:“俺也太不值錢了!”當時就把那礦工鬧了個紅臉。但這礦工一見麵就喜歡她,特別喜歡她那雙活脫脫的眼睛,不敢看,又想看,那眼睛裏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於是,又趕忙托媒人來問她要多少?滿鳳卻一點也不羞,張口就說:“起碼也得五百。”礦工又趕緊送來五百塊,這才算見了麵。第二次見麵,礦工狠狠心,提了十匣點心,四身衣服。這在鄉下,已經夠闊氣了,可滿鳳連看都沒正眼看。第三次見麵是八月十五,礦工整整挑了一挑月餅……當人家問她願不願的時候,滿鳳說:“俺也沒啥意見。俺在家是老大,俺還得在家幹幾年。房子也該修了,兩個兄弟慢慢也就大了,還得娶媳婦。這都得用錢。你要能等,就等俺幾年,你不能等,俺把錢退給你……”礦工雖老實,也聽出這話音兒了,問她修房子得多少錢?她在心裏細細算了一遍,說:“怕再少也得三千!”那礦工愣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那麼呆呆地坐了半天,過晌,他騎車回去了。不久送來了兩千塊,說那一千過一段湊起了再送來。就這樣,整整一年過去了,那人每逢過節都來送禮,送衣料,送錢……送來的衣服滿鳳一件也沒穿過,全又轉送到給兄弟說的媳婦那裏去了。送來的禮物,她也讓小兄弟重又提到集會上賣……在這一年裏,她翻蓋了三間瓦房,重修了院落,還給弟弟定下了兩門親事……

似乎再沒有什麼可說了。雙雙去鄉裏登記那天,當滿鳳走到鄉政府的門口時,卻又不走了。天很熱,太陽當頭照著,她坐在台階上,就那麼一動也不動地坐著,任誰說也不站起來。男人的娘都急哭了,那漢子也紅著臉在一邊站著,一臉求告的神色。媒人是曉事的,悄悄地問她還要多少?她咬咬牙說:“俺這麼個大活人,不能就這麼跟人去了。俺老二兄弟還沒房子呢,俺得給他治所房子再走……”

男人噙著淚答應了,說登了記就去給她湊。可她轉過臉去,就是不站起來。她知道登了記就不由她了。

一直等到日西,鄉政府快下班的時候,男人才滿身大汗地跑回來,當他把借的三千塊錢遞到她手裏,她才算進了鄉政府的大門。

登記之後,她還遲遲不走,一日一日拖著,一直拖到她親眼看著老二兄弟的三間瓦房蓋起……

這天,男人又來了。她給男人倒上茶,讓他坐著,這才細細打量男人:男人瘦了,眼窩深深地塌下去,臉黑黃黑黃的,身上穿得很破,連自行車也沒騎。男人一句話也沒說,捂著臉哭了。挺壯的漢子,嗚嗚地哭,哭得叫人心酸。他是煤礦工人,他有錢,可這錢也是血汗掙的。他就是再能掙,也架不住這麼一個勁兒的要哇!所有能借的地方,他都借遍了……

滿鳳默默地瞅著男人,這老實又可憐的男人,說:“你回去吧,我明兒就嫁過去。”

男人不信,隻低著頭哭,淚水從沾滿煤灰的指縫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滿鳳又說:“回去吧,我明兒去。”說完,快步走出去了。

男人還是不信。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光登記就花這麼大的價,那結婚肯定還是要花錢的,他已經花不起了……可他一直坐到傍晚,見滿鳳還沒有回來,隻好走了。

第二天偏晌午的時候,滿鳳挎著小包袱來到了城東十裏鋪的婆家。她還是穿著家常衣服,雖然舊,但洗得很幹淨。她一進門,全家都愣住了。滿鳳卻一點也不羞怯,先喊爹,後喊娘,然後款款地看了男人一眼,說:“爹娘,讓恁受苦了。聽說家裏欠債不少,這錢是為俺塌的,由俺兩口子還。兄弟們往下也有辦事的時候,俺也不能坑家裏。這喜事就免了吧。”說著,大大方方地從兜裏掏出三百塊錢,“俺也知道不能叫村裏人笑話,等晚上弄上幾桌酒菜,讓親戚們熱鬧熱鬧,其他就省了吧?俺不嫌,恁也別嫌。”說得婆家人一怔一怔的。

一個月之後,婆家人不得不對滿鳳刮目相看了。進門的第二天,她就下地幹活了,而且是潑了命的幹。她的精明、幹練及持家的能力很快地就顯了出來。從早到晚,她的手從沒閑過。做飯、喂雞、喂豬、喂兔,走到哪裏,哪裏就會起一陣溜溜的風。凡是能掙錢的營生她都幹,凡是能省錢的去處她都省。家裏細糧差不多都賣了,剩下的大多是粗糧。她每頓都吃粗的,把細麵做給公公、婆婆吃。夜裏十二點以前她沒睡過覺,給公公補衣,給婆婆做鞋,還給小姑子、小叔子準備四時的衣裳……男人拿回來的錢她一分不少地交給公公,讓他拿去還帳。女人身上所有的潛力、耐力她都發揮出來了。那精明的算計,那治家的狠勁,讓人看了發怵!極快,她就接管了全家的收入支配權,裏裏外外的一切都由她來辦。包括對她有敵意的小姑、小叔也都服服帖帖地聽她吩咐。家裏人很快就意識到,這個花大價娶來的媳婦,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