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奶奶的“瞎話兒”(二)(1 / 2)

季和老祖八十二歲的那年夏天,在這個已有四代傳人的小村落裏,發生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那年氣候反常,天氣特別熱。太陽象火罐子一樣當空照著,空氣裏蒸騰著灼人的熱浪,天地之間仿佛頃刻就會燃燒起來。然而,莊稼的長勢卻特別好。田野裏一片綠油油的,穀子正在孕穗兒,肥碩的穀穗竟有一尺來長!一個個倒勾著頭,漫散著夾有醉人的泥土氣息的清香。這是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好年成,豐收在望了。

季和老祖是由兒孫們抬著到地裏看莊稼的。他已是熟透的瓜了,身邊也已經有了四代傳人,知道活下去的日子不多了,想最後一次到田裏看看。這天,他的興致特別好,一路上不停地給後代兒孫們講述他創業的艱難曆程,把他當年紮犁開墾的地方一處一處指給他們看。

就在這時,在北部的天際處出現了奇怪的嗡嗡聲,這聲響象魔怪的幹風一樣盤旋在人們的耳際,隻覺得眼前一黑,眨眼的功夫,一群一群的螞蚱從遠處飛來。隻見它們打著旋兒“日兒,日兒”地落在地上,一個個頭大、翅短、腿長,儼然象訓練有素的馬隊,大的馱著小的,小的背著更小的,呈寶塔形一摞四五個,一摞四五個……那鋸齒一般的長腿一旦接觸地麵,仿佛接到了命令一般,立刻四下彈開去。頃刻間,穀地裏便響起了“嚓嚓嚓……”的咀嚼聲。這可怕的吞噬整齊而又尖厲,就象有無數把菜刀在同時切割!僅僅一會兒的功夫,一大片綠油油的穀地驀然在人們眼前消失了,隻剩下光光的穀稈象筷子一般直立。

族人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季和老祖的臉立時變成了土黃色,他隻覺得脊梁溝兒隱隱發涼,兩腿顫顫地想跪,口中喃喃念道:“神蟲!神蟲!”

族人們全都嚇壞了,沒人見過這東西,也沒聽到過這能吞噬一切的聲響,全都象傻了一般。這時,季和老祖突然叫道:“快去取祖先的聖器!”

立時有人跑回村去,把那架飽喂血汗的木犁抬了來。隻見老祖晃晃地走下來,把那架木犁頂在頭上,又顫巍巍地重新跪下。在炎炎的日光下,他高擎著烏黑油亮的木犁,向祖先禱告,懇求祖先的庇護。

族人們也都跟著跪下,齊聲祈唱……

一個時辰過後,螞蚱飛走了。人們把季和老祖攙了起來,齊聲歡呼“聖器”的靈驗!

然而,季和卻默默不語。一種沉重的負罪感從心底的深處湧出來。多少年過去了,他不敢回想過去。現在,那過去了的一切曆曆在目!他恍恍惚惚地看到了老祖宗那微微抬起的手,看到了那神秘的老槐樹和黑壓壓的先人……立時,便有濕漉漉的東西順腿流下來,地上黃黃的一片。他再也沒有勇氣想那反叛祖先的事情了。

一天過去了。

兩天過去了。

三天過去了。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並沒有再發生異常的事情。人們已確信這祖先的“聖器”是可以抵擋一切的。

然而,第十天頭上,一大早便聽到了可怕的嗡嗡聲。這響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越來越尖利刺耳,象駭人的颶風,又象大河決口!村裏人都跑出來了,隻見北部天空灰蒙蒙的,“神蟲”又來了!

後代人再也沒有見識過如此的奇觀:

這是一支神的軍隊——

首先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是紅頭螞蚱。陽光下亮著刺目的紅頭,紅甲,紅翅,一排排、一行行整齊如隊,隊寬約三丈開外,紅騰騰,齊唰唰,帶著令人恐怖的呼嘯;

接著是一隊綠頭螞蚱。綠頭,綠甲,綠翅,綠肚,前進中頭挨頭,翅搭翅,整齊劃一,仿佛是冥冥之中的神靈操演的綠色團隊,綠晃晃、呼啦啦地壓過來;

緊接著是黑頭螞蚱。一律的黑頭,黑甲,黑翅,黑腿,黑牙。那賊亮的黑頭一字排開,堅硬的門牙象倒掛的尖刀一樣毗著。黑的耀眼,黑的疹人,仿佛一團黑色的旋風潑墨一般襲來!

……前隊剛落下去,後隊又撲過來,從一隊到多隊,從多隊到雲集。太陽被遮住了!一時間從天上到地下,黑壓壓、灰蒙蒙、紅騰騰、綠晃晃,分不清東西南北,看不見前後左右,隻聽得撲楞楞、咯嚓嚓、呼喇喇的聲響鋪天蓋地。仿佛是世界的末日到了!

季和老祖眼裏流下了兩行老淚,撲冬一聲跪下了。他淚流滿麵地仰望蒼天:“報應啊,這是報應!”

族人們紛紛跪下來,萬分恐懼地望著這一切。任“神蟲”在身上跳來跳去,卻一動也不敢動。

再也沒有更為殘酷的洗劫了!“神蟲”所到之處,食盡了一切綠色……

季和老祖帶著族人一直跪拜在村頭。他再也沒有站起來,這位當年的反叛者是跪著死的。

當災難降臨的時候,淼和贔兩兄弟正在地裏幹活。那年淼剛剛十八歲,贔才十六歲,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齡。當他們看到鋪天蓋地的“神蟲”一隊隊一排排地落下來,很快把莊稼吞光的時候,兩兄弟紅眼了。哭叫著撲上去,提著木權亂劈亂打,嘴裏發出“死!死!”的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