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連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來他一句話也不說。腦海裏象有一匹野馬在奔馳。那奔馳的野馬在追逐著一朵衝天而起的蘑菇雲……
第四天,他起來了。洗了臉,換了衣服,然後平靜地對娘說:“娘,明兒是八月十五,我想去看看小霞。”
娘說:“不中了,你還去看個啥?咱不去看她!”
春生仍舊很平靜地說:“我去看看她,再見她一麵。”
當天下午他進城買了最好的月餅……
經過一天的奔波,李春生來到省城大學門口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他把冒著熱氣的摩托支在門口,把月餅盒子從車上拿下來。此時,一輪滿月正搖搖升起,他望望月兒,又看看手裏的月餅,笑了笑,把月餅盒子掛在了脖子上,直著頭朝大門裏走去。
“你找誰?”傳達室有人問。
“劉曉霞。”他說。
“哪班的?”
“八二級中文係的。”
“你是她什麼人?”
他遲疑了一下,才說:“未婚夫。”
“你,你等等……”老傳達瞥了他一眼,拿起了電話。
一會兒功夫,從大門裏匆匆走來了兩個戴眼鏡的大學生。兩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你找劉曉霞?”
春生點點頭: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個說:“劉曉霞不在。”另一個卻說:“你找劉曉霞有啥事?”
“沒啥事。”春生說,“今天是八月十五,我想見見她。”
“劉曉霞說了,她不願見你,你走吧。”
春生固執地說:“我不走,我要見她。”
於是,一個高些的“眼鏡”說:“劉曉霞既然不願見你,見也沒用。你還是走吧。年輕人,聽說你很有錢,為啥非在一棵樹上吊死人呢?你可以再找一個嘛。現在你們不屬於一個層次了。層次,懂嗎?沒有共同的語言。假如一個分在省城,一個呆在鄉下,長期分居,你們都會痛苦的。你想想,一個在省城當幹部,一個在鄉下當農民,這日子怎麼過呢?也不會有幸福啊……”
另一個也精辟地說:“你把金絲鳥放出了籠子,還能收回去嗎?你想想,假如劉曉霞穿得破破爛爛,每日裏隻吃二分的鹹菜,沒有社交活動的條件和物質基礎,她能離開你嗎?你給了她錢,給了她條件和機會,讓她見識了世界。現在,在她的觀念發生變化之後,你又想重新把她拉回去,這不是折磨她嗎?你為什麼要給她條件哪?既然給了,也就給她自由吧。讓她飛吧。感情是相互的,是不欠帳的。八十年代了,你不應該再有這種思想。走吧,兄弟,你就是鬧一鬧,也不解決問題呀!”
春生聽了這些精辟的見解,卻仍然固執而又平靜地說:“我不鬧。我隻想見見她。見見她我就走。”。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瞅了瞅他掛在脖裏的月餅,說:“好吧,你等著。”說完,兩人走進去了。
老傳達看看他,歎口氣說:“嗨,年輕人,想開點兒。我天天在這門口,老有人來鬧,我見得多了……”
春生還是那句話:“你放心,大爺。我不鬧,我見見她就走。”
又過了一會兒,他盼望已久的小霞走出來了。她打扮得更漂亮了,隻是哭著,還有兩個姑娘陪著她。走進傳達室的門,她默然地站住了。兩個陪伴的姑娘也用戒備的目光看著他。
春生低頭看了看掛在脖裏的月餅,笑笑說:“霞,八月十五了,我給你拿了二斤月餅。”
劉曉霞眼裏的淚撲嗒、撲嗒地掉著,欲言又止,頭勾得更低了。兩位女同學看他沒啥惡意,緊張的心也就跟著鬆弛下來,和氣地說:“你有啥話就說吧。”
春生又望了望脖裏的月餅盒子:“俺倆也是好了一場。能不能叫俺跟她單獨說幾句話?大姐,恁放心,不會有啥,恁在窗外瞅著也行。”
兩個姑娘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又看看低著頭的曉霞,遲疑疑地走出去了。
春生又對老傳達說:“老伯,就成全俺這一回吧?”
老傳達想想,也跟著站了起來。
屋裏就剩下兩個人了。春生說:“霞,八月十五了,月亮可真亮啊。”
“春生哥,”曉霞膽怯地說,“我,我對不起你……”
“別說了,霞。吃月餅吧,咱們吃月餅吧。我最後一次……給你送月餅來了。”春生說著,慢慢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往曉霞跟前走。
“春生哥……”
“霞……”
突然之間,春生已經抱住了曉霞,緊緊地抱著……
外邊的兩位姑娘一看不好,想闖進來拉曉霞,隻聽李春生高聲說:
“誰也別進來。我這月餅盒裏有十二個雷管!”
曉霞驚恐地叫起來,拚命掙紮著。可是,已經晚了。李春生象鐵箍一樣摟著她,臉貼著她的臉,兩隻鐵鉗一樣的大手一點一點地拽著接了電池的線頭往一塊兒碰……
一時,窗外的人全都閉上了眼睛,驚懼地等待著那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