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還是要種,收還是要收。季節趕著,莊稼終究是不能誤的。間或有人做一做發財的夢,隻是跌進去的居多。終於覺出發大財是需要有關係,有門路,有靠山才行,也就安分些。但還是有些青年人想出去闖一闖,跌跟頭也不死心。
隻是沒有人知道晚玉的消息。往下呢,自然不敢多想。
七月的一天夜裏,晚玉回來了。她是後半夜摸回家的,家裏人早已睡了。她在門口站了半晌,才怯怯地喊:“娘,娘,娘吔……”
屋裏似乎有了些動靜,卻很久沒人應。她隻好再高些聲:“娘……”
“滾!”一聲炸耳的怒吼從屋裏傳出來,那是爹罵的。過後,再也沒有聲音了。
晚玉太累了,她倚著院門坐下來,又哭著哀求說:“娘,我喝口水。娘吔,我喝口水……”
燈點著了,又吹了;又點著了,又吹了。娘拗不過爹,就再也沒動靜了。
晚玉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一步步地挪出了院子。夜很靜,樹影兒晃著深深淺淺的黑。她本打算去叫一叫鳳月家的門,卻又引起一村狗咬。無奈,她隻好先到地裏扒些小紅薯吃,她餓呀!然後,無力地躺倒在果園的草庵裏,大口大口地嘔吐……
這三個月,她象是在夢中度過的。
很久很久了,她心裏一直很煩,總渴望得到一點什麼。一日一日的勞作象喝涼水一樣寡味。太陽升起來了,而又慢慢地落下去,莊稼種上了,而又急忙忙地去收。似乎天天如此,終也沒有個了。她盼望日子有個換一換的時候,她想得很多很多,卻又不敢給人說,怕人笑話。在田裏,她常常發愣,別人見了,也隻會說:“晚玉,想女婿了吧?”弄得她臉兒好一陣發燒。連笑話都沒有改樣兒的,於是一日日的心煩。象滿鳳大姐那樣,她沒有膽量;象二狗那樣,她又舍不下臉來;象金魁哥那樣吧,她沒有文憑、也沒有本領……可她那封閉的心靈裏總有一股不安分的念頭。她一個弱女子,隻能想,海天海地的瞎想……
生意人來了。那帶來的花花綠綠是很招人的,更招人的是那一張張“神嘴”吹出來的廣州城,那裏仿佛是仙界一般。她長這麼大隻到縣城裏去過,她很想聽一點新鮮的東西,卻又生性怕羞,不好象別的姑娘那樣硬往人家跟前湊。可心呢?
她夜夜夢見她去了廣州,可醒來卻還在家裏。她不知廣州離這兒究竟有多遠,心裏很想間一問,卻又張不開口。就那麼一天天想問,卻沒有問,在心裏憋著,那日子就過得更難受。她心裏對自己說,問一問吧,隻管問一問,問問有多遠,問問去一趟花多少錢,將來有錢了,也好去一趟……可她還是沒有問。
有一天早晨,她去地裏割草來著。剛好那騎摩托的生意人又來了。他們開著摩托追著她屁股喊:“喂,不買點什麼嗎?這麼漂亮的姑娘,打扮出來會看傻全村人的眼!”她臉又紅了,默默地讓到一邊,想等他們過去之後再走。可有一個小夥偏偏到她跟前停下了,“嘟嘟嘟”地鳴喇叭,卻又不走。她的臉更紅,隻好背著草籃子先走。那生意人壞,“嗚”地從她身後繞過,開到她眼前又停住了:“不買看看也行啊,新鮮新鮮麼。”就這麼接二連三地纏著她……
連她自己都記不得她是怎樣停下來,又怎樣低著頭問人家的,可她終於問了:“廣州,離這兒遠嗎?”
“廣州?”那小夥說:“也就一晚上的路程,坐臥鋪睡一夜就到了。怎麼,你連廣州都沒去過?廣州,哎呀呀連廣州都沒去過?這一輩子也太不值了!簡直就是白活……”說著說著,小夥子眉飛色舞地吹起廣州來了……
“那,去一趟,得花多少路費?”她一直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問。
“不多不多,玩一趟也就百把塊錢。當然,那要看誰去了。我們去,一分錢都不花,還得賺他個三百二百的!不是吹,一趟生意就夠了。那裏有的是洋貨!哎呀,廣州都沒去過,我妹還跟我去了兩三趟哪!玩的可痛快了。也就是來回給我帶了帶衣服,一趟分給她五十!人也玩了,錢也掙了。廣州那個美呀,就別提了……”
她不再問了,一直低著頭走路;那小夥子“嘟嘟嘟”地開著摩托跟她一起走。她走快,他開快一些,她走慢,他就開的慢一些,弄得她快也不是慢也不是,隻好又站住了。
“怎麼,想去廣州玩嗎?”那小夥子問。
“俺隻是問問……”她吞吞吐吐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