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軍良
“先驗哲學”(transzend ental Philoso phic)以其獨特的哲學追述方式―“什麼如何可能”―追問主體自身,向我們展示了一片通向真理之路的形而上學視域。
它以探尋形而上學絕對自明的根基和追求無條件的絕對必然性為己任,在不斷澄清誤解和排除錯誤認識的同時重新對人類認識進行奠基。康德(I。Kant)、胡塞爾(E。Husserl)等先驗學大師無疑共同擔負著如是的哲學使命。前者的先驗的、批判的道路不僅完成了認識論上的哥白尼式的革命,還宣告了傳統形而上學的破產,並為未來形而上學尋求出路而進行理性批判。正如康德所言:“形而上學天生有它的缺陷,這個缺陷既無法解釋,更不能排除,除非追溯到它的出生地―純粹理性本身上去。”現象學宗師胡塞爾用其現象學還原的方法為哲學尋求最終的根據和絕對無可置疑的出發點。在胡塞爾看來,先驗主體性(純粹主體性)是一切意義最終被建構起來的基礎。
先驗哲學以其非對象化和非實在化的思維方式關注認識批判,探問認識如何可能,嚴格地審察與批判理性,以期使哲學根本問題的解決得以可能。
一、“先驗”之為“先驗”
康德在其《純粹理性批判》中指出:“凡一切知識不與對象相關,而惟與吾人認知對象之方法相關,且此種認知方法又限於其先天的可能者,我名此種知識為先驗的。此一類概念之體係,可以名為先驗哲學。”因此,“先驗的”可涉及認識的可能性問題,依康德之見就是與經驗相關涉的先天形式如何可能建構我們的認識。換言之,“先驗的”就是對先天可能的對象的普遍認識方式,是一種先於經驗(先天的),又能使經驗的認識得以可能的東西。康德哲學的基本問題就是圍繞經驗認識之所以可能的先天條件(先天形式)是如何可能的這個問題展開的。康德還進一步指出了“先驗的”的內容包括先天的直觀形式(時空)和先天的理智概念(範疇)。康德把“先驗”一詞的解釋限定為與經驗相關涉的先天形式(一種普遍必然有效性)基本為胡塞爾所認同。胡塞爾把“先驗的”也用來指稱一種“對所有認識構成之最終源泉的進行回問,認識者對自己及其認識生活進行自身沉思的動機”。胡塞爾與康德都把“先驗的”認定為一種考察問題的方式,一種哲學態度。但胡塞爾所不認同的是康德對先驗的內容所作的簡單化的列舉,他認為知識可能的先天條件很可能在人類理性自身之中有著更為深厚的本源。兩位先驗學大師明顯的分疏在於康德的先驗於胡塞爾看來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先驗,而是人類理性事實的“本質”,胡塞爾的“先驗”卻將這一事實存而不論,達到了真正的純粹的“先驗”。在康德那裏,“先驗的”一詞管的是認識的可能性問題,但此種認識的可能性僅僅是指經驗的認識的可能性;換言之,康德所指的先驗是始終在經驗的界域內才有效,離開經驗則失效的一種形式,故康德意義的先驗永遠和經驗相關,是與“經驗的”(empirisch)一詞相對立的概念。胡塞爾認為,認識的可能性的問題並不是單純的經驗的自然科學的認識可能性問題,而且還涉及純數學、純邏輯等觀念科學的認識的可能性問題,而康德並未追問純邏輯的認識的可能性問題,胡塞爾較之於康德對認識的先驗考察就更加徹底化了。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在康德那裏,“先驗”相當於認識的先天本質,“經驗”則相當於認識對象的經驗事實,因而這一對概念與胡塞爾的“本質”和“事實”的概念相對應,這種對應關係就意味著康德的先驗剝離還停留在胡塞爾的“本質還原”(即由“素樸的經驗領域”轉向“經驗之可能的先天根據領域”)這一階段,而胡塞爾的先驗則意味著“先驗還原”(由“經驗主體性”轉向“先驗主體性”),是更徹底的更純粹的先驗。通過考察康德與胡塞爾對先驗的界定,我們可以看到兩條不同的道路:康德的先驗學說不是向上的超越,而是在設定先驗條件及其內容後進行下降式的回返,即返過來關注人類經驗的運作方式和理智生活本身。康德、胡塞爾無疑都是在為認識尋求超越的根據,都是在為重構絕對進行純粹的哲學探求,但胡塞爾認為康德的先驗還處在通向先驗純粹性的途中,康德“還遠遠沒有完成對哲學、對一切學問的總體奠定徹底的基礎的任務”。胡塞爾的先驗還原則是一種上升的躍遷,即從本質還原過渡到先驗還原。康德式的先驗追問隻是把感覺材料剝離排斥掉了,認為隻要把感覺材料、經驗性的東西排斥掉,即可獲得“純粹的”東西,亦即可獲得經驗知識的超越的根據,可以說,康德的先驗性(先天性、純粹性)完全相當於經驗知識得以建構的形式,僅為形式而已,而胡塞爾的“先驗性”、“純粹性”是將康德意義上的形式懸擱起來的、更純粹的東西,即它把感覺材料和形式一同懸擱了起來。
二、先驗思路的曆史追溯
雖然先驗思路本身獨立於事實和曆史起源,即先驗思路過問的不是事實,而是絕對自明的真理。但若要明確西方哲學的形而上學傳統和形而上學主題則需追溯先驗思路的曆史。因為形而上學傳統源於先驗的立場,形而上學主題則是巴門尼德式的“思在不二”,即純粹思維和純粹存在的合一性。
我們可以在古希臘的巴門尼德(Parm enides)、柏拉圖(Plato)那裏明辨出先驗思路的痕跡,而這就是先驗思路源頭。巴門尼德對“是”的追問、柏拉圖對“相”的純粹推演,均是先驗思路的最初形態。巴門尼德對“是”的追問的意義在於他把“是”上升為純思維規定並開啟了一條新的哲學思維方式,即把“是本身”從“是什麼”的思維層麵上躍遷出來。用現象學的方法說,就是這樣的求“是”的思維方式把“是什麼”的一切經驗對象都加上括號,懸擱了起來。對什麼也不是的“是本身”的探究無疑就是巴氏所言的真理之路。
先驗思路較為成熟的形式是由康德提供的,康德在其知識論中圍繞知識如何可能、人類理性的界限是怎麼樣的等問題嚴格審察和批判了人類理性,從而明確了主體自身的認知能力及其界限。康德認為,認識論是一種嚴格的論證科學,先驗的或純粹的科學,是把真理建立在先驗的必然性的原則之上的科學,而這先驗的必然性的原則就是先驗的主觀形式。
知識何以可能?依康德之見就是來源於先天綜合判斷,它既有先天形式對知識的普遍必然有效性的保證,又有綜合判斷對知識內容的擴充。先天綜合判斷在康德看來已經是一個事實性的問題,唯有其合法性的問題才值得探究,即先天綜合判斷如何可能?這樣康德就把知識的根據訴諸於經驗之外的主體自身的條件。既然知識符合對象這條經驗論的道路無法解決知識的先天性(普遍必然性)的問題,那麼我們不妨像哥白尼(Copern icus)在地心說無法解釋天體的運動現象時把地球與太陽的關係顛倒過來並且提出日心說那樣,設想一下不是知識必須符合對象,而是對象必須符合知識;不是理性圍繞經驗轉,而是經驗圍繞理性轉;不是於經驗中溯求純粹知性概念而是純粹知性利用範疇為自然立法。知性不是從自然中求它的先天的規律,而在自然麵前頒布它的先天規律。很顯然,康德把人類知性看成是預先建構好的構架―純直觀和純概念,隻有這些純形式才為知識提供了客觀的可能性,唯有認知主體及其先驗形式才使對象成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