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克什克騰之前,我選了幾盤微錄機帶子。手邊多是詹姆斯·拉斯特的作品,在蠻荒的草原聽這個也許太古典,與景色心境不配套。最好傾聽蒙古民歌大師哈紮布的長調,但我沒有。最後選了一盤《THEBEST OF KITARO》,喜多郎精選。這是妻妹陳雷借我的。
喜多郎擅以電子合成器造出天籟之音,似無明顯的旋律,織體與配器傳達一種渾沌初開的天音,難識其所始,又莫辨其終。與畫家趙無極一樣,喜多郎是將東方哲學與現代思潮熔於一尊的人物。我以為,在蒙古高原的草地上行走,耳邊有這樣的音樂,是富於創意的妙事。
汽車開在草原的路上。草原無所謂路,如果是人,在茫茫的草地上怎樣走都可以。如果是馬,在高而遠的秋空之下,不妨恣意奔跑。這裏的路無非兩道車轍而已,初入草原的車也就沿著它前行。在蒼茫的草原上,景物隻是幾個層次,遠山淡藍,近前的丘陵泛著青灰,腳下是秋草的燦黃。向著逆光的方向看,一叢叢白茅草擁有依搖擺,像長髯的隱士吟哦。再往前直,能眺見浩渺的達裏湖。站在高處,達裏湖碎銀子似的白光晃得讓人眯起眼睛,人的臉龐也鍍上一層亮光。在這裏,惟一不自然的是這條路。它毫無道理地把豐腴的草地割開了,又像草原腹部的一道鞭痕。
我感到耳邊的喜多郎與周邊格格不入,喜多郎在貌似無序中也有一種秩序,但無力概括北中國的渾然蒼涼。每一種文化都像酒,它的曲子是情感,釀酒的水與糧食則是個性的民族與地域。在克什克騰隻能聽蒙古長調。我躺在草地上,地表仿佛傳來喇嘛誦經似的海螺聲,肅穆而深婉,一波一波地震顫而來。我把耳朵貼在紛立如戟的草尖上,想聽清草原對人的囑咐。撲鼻而來的竟是草葉與濕潤的土地散出的香氣。香氣沿周身流走。我解開了一個詩意的結:那是一瓶巴黎香水,名叫“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