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的出生給朵的娘帶來了不盡的喜悅,她像陽光一樣照亮了這個充滿癡氣的家門。朵不到一歲就會走了,丫著小小的步滿地跑著喊娘。三歲時,朵就會上地給家裏拾柴禾了,那充滿稚氣的靈動,使全村人都為之咋舌。後來朵一天天大了,也和村裏的娃們一起到村裏小學堂上學。據學校的老師說,朵的記性悟性都是極好的,學了什麼,過目不忘。可朵僅僅上了五年學,爾後就不上了。按朵的學習成績,似乎是可以繼續上下去的,也許將來能考上大學也說不定。但朵家有兩個呆子,地裏活兒多,缺勞力,朵就不上學了。也有好心的小學教師上家裏去動員朵再上,說是可以免費的。朵的娘哭了。朵也哭了。那日子是眼看得見的,總要有人承擔。朵的娘已經累出病來了,朵不接又有誰來接呢?

時光像水一樣漫過去了。天陰了又睛,花開了又落,樹葉黃了又綠,日子像山一樣疊著,總也過不完。朵在過不完的時光裏日見出光亮了。女大十八變,朵成了村裏最好看的姑娘。臉兒紅紅潤潤的,眉兒眼兒鼻兒仿佛拔盡了家門所有的靈氣,又得天地萬物之孕化,長得極為生動。女人的天分是改變命運的有利條件,上門說親的人日見多了。在這個時期裏,朵的爹和朵的哥吃了不少的點心,那都是說親人提上門的。這是朵一生中最有光彩的時期,仿佛有無數個選擇在眼前晃著,晃得人眼花。

這時候,躺在病床上的朵的娘默默的,朵也默默的,眼看著人們走馬燈似地來了又去了。誰也沒有開口。

必須說明,在此之前,朵曾與學校裏的小學教員相好過。那年輕的小學教師是縣上分來的師範生,很有文才。師範生迷上了朵,在一段時間裏天天為她家挑水,夜裏又像失了魂兒似地在她家的屋後轉。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夜晚,朵終於與小學教員雙雙坐在了河坡的葦地裏。此後朵曾無數次地回憶那晚的情景。風是涼的,心是熱的,星兒掛在天上,葦葉兒搖著沁人的清香,遠遠流去的河水像琴兒似地響著。可憐的小學教員偎在朵的身旁,一再重複說:“朵,朵,跟我吧,跟我吧……”朵心裏很亂,臉紅紅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小學教員卻撲嗵一聲跪下來了,竟結結巴巴地說:“朵,咱、咱跑吧。跑吧……”朵長長地歎了口氣,沒有吭聲。

三個月後,失望的小學教員以兩瓶茅台酒的代價調回了縣教育局。而僅僅又過了七個月,他這個有文憑的縣教育局幹事,突然當上了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他又從宣傳部調組織部任部長,爾後成了鄰縣的副縣長。這一切都是小學教員所始料不及的,也是朵無法想象的。若不然,朵會不會成為縣長夫人呢?

在那麼一個秋高氣爽的夜晚,朵曾經有過背叛的念頭。而朵的沉默使她失去一個機會,失去了也就永遠失去了,也許,正是朵的沉默拯救了小學教員。不然,一個娶了鄉村姑娘的偏遠的鄉村小學的教員的一生會是什麼呢?

而朵的婚姻大事是娘臨咽氣前決定的。娘臨咽氣之前,把整個家族的老人都叫來了,當麵對朵說:“朵,娘對不住你,娘也知道你虧,可這個家……”爾後,娘強撐著身子跪在了朵的麵前,整個家族的老人都跪在了朵的麵前。這場麵是肅穆莊嚴的,也是嚴峻的:換親。娘決定換親,整個家族都決定換親。自然是為了朵的哥,一個呆兒。

這一刻無比輝煌,全村的老人都跪在朵的麵前,莊嚴肅穆地捧給朵一個獻身的崇高。在精神火炬麵前,朵是無法回避的。朵含著淚默默地點了點頭。

於是,朵的娘含笑而逝。朵的輝煌是片刻的,她接下了精神火炬,卻獻出了一生的幸福。

朵是臘月初八出嫁的。就在她光榮誕生的這一天,她給了一個野驢樣的男人。這男人比哥哥好不了多少。與此同時,傻哥也娶回了一個女人,那是用朵的一生換來的女人。在響器的吹打聲中,兩個女人雙雙走進了自己命運的歸宿。

十個月後,朵生了一個呆兒,傻哥哥的女人也生了一個呆兒。按照計劃生育的政策,朵和傻哥的女人是可以再生的。

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