芨芨草 精神的肖像(1 / 2)

芨芨草,新疆普通至極的草本植物,遍布山野和草原,天長日久,就站成了新疆的一種精神肖像。

我一直以為,生活在新疆是幸福的,因為這裏的本真樸實,因為這裏的隱藏著的美。即使是荒野一株並不起眼的草,也透射出時間深處的光芒。就像芨芨草,在廣袤的新疆大地,她並非因為美麗和芬芳卻聲名遠播。一年四季,這種讓人親近而又永遠無法讀懂的精靈,始終散發著本真樸實的美。

在春天,冰雪消融。這種生命力極強,不依賴於大氣降水而生長的密叢型禾草,一旦返青,生長速度超人想象。那裸露著的褐黃色土地上,一簇簇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枯幹草疙瘩上,仿佛一夜之間就冒出幾枝嫩白略帶粉紅的新芽來,它們向著天穹,隻幾天工夫,就伸出了無數支雄性的胳膊,大有剌破天幕之勢。溫暖的陽光拂過,那嬌嫩的膚色充滿綠的活力,一坨坨,一團團迅速靠攏,漫成一片綠色的芨芨草的海洋。在一碧如洗的藍天下,因為芨芨草充滿率性的綠,加上燦爛嬌豔、芬芳撲鼻的野花,歌聲婉轉動人、飛落起伏的百鳥,如詩如畫的意境構成了一幅優美深邃的風光圖畫,草原的快樂就像夢中綻放的伊甸園。置身其中,一切煩惱憂鬱、情仇恩怨都會自然消融。然而有誰曾仔細想過,賦予草原春天主色調的竟然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芨芨草!

新疆的夏季,平原熱浪滾滾,戈壁生焰,而山區和草原卻涼風習習,綠茵蔽野。此時的芨芨草,也自有其迷人的風采,它們軀幹高大,枝頭的細梢上結滿了細碎的穗狀淡色小花,微風吹過,猶如大海的波浪一波連著一波。白色的羊群如點點白帆,在令人心醉的碧海中徜徉遊弋,大快朵頤地享受著大自然的恩賜。而那突然響起的一陣急促蹄聲,仿佛從大地深處傳來,如夢的恬靜被攪碎,那剽悍俊美的牧羊人,陽剛之美拋灑在一片柔性的草原。牧鞭響過,歌聲響起,《故鄉》的旋律如泣如訴,盡情抒發著對草原的一往深情。綠草,歌聲,羊群,此時此刻,那種遼闊和孤獨,歡樂和激情。那種淡淡的憂鬱和惆悵,那種對於草原的深沉的迷戀,似乎都在柔之美中化作一首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的長歌。而芨芨草,既是創造這一片廣袤壯闊的美的使者,又是這裏忠實的美的欣賞者。

任何生長在大地的植物,都希望春華秋實,就像人們春天的勞作希望換來收獲的金秋一樣。不同的是由於人們對未來的期望值過高,如果歉收,就會失望之極,而芨芨草卻不會因為隻開花不結果而悲哀,她自有其獨特的奉獻,她奉獻給秋天的同樣是一種不亞於糧食作物的盛宴。隨著唰、唰、唰的有韻律的鐵鐮和芨芨草的摩擦聲,芨芨草被攔腰割斷,走進了人們的庭院。從此時開始,它將為這個秋天平添不少的生活樂趣,芨芨草將被心靈手巧的民間藝人編成草簾,門簾,甚或工藝品。

寒冬降臨之時,飛雪漫天。芨芨草孤守望著蒼涼。在曠遠而靜默的白色草原,呼嘯的狂風刮過,它抖動著幹枯的軀體,幾經風雪,才頑強地倒下。那一坨坨參差不齊的刺蝟狀的草疙瘩,歲歲枯榮,一個堅定的信念是——冬天過後就是明媚的春天!

人們的感官通常都是挑剔的,往往對於風花雪夜、大紅大紫、耀眼奪目這樣的事物青睞有加,而芨芨草,卻少有人關注。在伊寧市漢人街的一個角落,那裏擺放著一長溜用芨芨草捆紮的大掃帚,它們和一群高粱秸稈捆紮的掃把一起,在等待著人們的挑選。此時此刻,讓我感動的恰恰是那一排白裏泛黃的芨芨草掃帚,它和端坐旁邊的那位年過花甲、長髯飄飄的老人一起,在色彩斑斕的塵世中保持著一份難得的淡定和從容,我甚或覺得,那位老人本身就是一株芨芨草,一株經曆了無數風雨的芨芨草。太陽從天空灑下來,芨芨草的顏色映在土灰色的老人身上,竟然就像加了糖一樣變得甜蜜起來。這位老人告訴我,漢人街是他長大的地方,他已經在這裏買了二十多年的芨芨草掃帚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賣芨芨草掃把,以後還會以同樣的方式度過自己的日子。一個人一生都在做同樣的一件事情,沒有任何的轟轟烈烈,甚至極度卑微,可是因為長期的堅持,他竟然和芨芨草就建立了難以割舍的情懷,也許有一天看不到芨芨草,他會失魂落魄,就像我們失去一件心愛之物一樣。這與現代人的那種浮躁顯得格格不入,麵對複雜多變的社會職業,有的人朝三暮四地奔波於職場,有的人徘徊在生活的十字路口茫然無措,還有的人因為承受不了社會的壓力選擇了極端的方式,而這位老人卻在用一輩子的時間在做著一件和芨芨草一樣卑微的職業。與其說他是在賣芨芨草掃把,還不如說他是在和時間一起,和歲歲枯榮的芨芨草一起,走在一條卑微而高大的一輩子都沒有盡頭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