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 3)

“怎麼用藥我們醫生會考慮,”我勸慰他,“你願意配合治療是好事兒,可也不能太性急,知道嗎?”

“我怎麼能不急呢?”他都快哭了,“我……我看著我媳婦為我吃的那些苦,心裏都急死了!”

我明白了。“昨天她來看你了?”我問他。

“可不是?”他急煎煎地說,“她為我這病,真是苦吃大了!這兩年,陪著我跑醫院,到處看病、吃藥,沒一樣兒事不是她頂著,她還有工作哪,還得保著那點兒工資給我治病哪。那可真是苦,不瞞您說,她現在一個星期才敢買一次肉,燒好了,還得先給女兒吃,自己就喝點兒湯,泡泡飯……可每星期都來看我兩趟,還得帶點兒好吃的來,我……我有時候糊塗了,還對她又打又罵的,腦子一清楚了,想想真不忍心啊……”

我安慰他:“所以你更得好好配合我們治療啊。”

“我這麼拖累她,她也不嫌棄我,高醫生,您說我心裏能不著急嗎?現在我才明白,人家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點兒也不錯。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就想好好的,跟我媳婦白頭到老,那才是福氣呢。”

不知怎麼,我像被電著了,渾身一麻。我腦子裏閃過多年前的一幕。那時我和陸梅都年輕。結婚那天,大家鬧過洞房都走了,我抱起她,準備進房間,但她卻很無賴地用手腳抵著門,不讓我進。

“別急啊,還沒考試呢!”

“還有考試?”我叫苦連天,她雖然不胖,但抱久了還是挺沉的。“剛才你們家那一大群不是都考過了嗎?”

“那是他們考的,”她耍賴地說,“我還沒給你出題呢。”

我不堪重負,齜牙咧嘴求她快點兒。要是還沒進門就挺不住,豈不是太丟麵子?她嘻嘻哈哈,得意地給我出題。

“現在出第一題啊,聽好了。高度,以後這個家裏,誰是領導啊?”

“啊?領導?當然……是你啦!你是領導,我是群眾,怎麼樣,滿意了吧?”

“哎,別急,還有呢。第二題,如果領導和群眾的意見發生了衝突,該怎麼辦呢?”

“當然是……群眾服從領導啦,這還用說?”

“第三題,這領導的任期,是三年、五年輪換製呢,還是定期競選製?”

“終身製!咱家實行終身製!領導您看怎麼樣?”

“真的?你這輩子不打算再換個領導啦?”陸梅緊緊抱著我的脖子問。

我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不換不換,就死心塌地跟著你這一位領導走了,哪怕萬水千山,哪怕方向錯誤……”

陸梅大喜,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嚷著:“說話算數啊!要是賴賬,我下輩子也不放過你……”

我實在撐不住了,抱著陸梅癱倒在地。但我們誰也沒覺得疼,因為全都被幸福包得嚴嚴實實。我記得,那年陸梅二十五歲。十年後,陸梅失去了青春,失去了孩子,而我呢,忘了當年的承諾,準備扔開她,去愛另一個女人了!

手機突然一陣震動,驚得我一哆嗦。我莫名其妙覺得恐慌,嗓子幹得說不出話。看看號碼,是鄰居家的電話。我不知怎麼,就意識到不好,幾乎不敢接聽手機。最後一咬牙接通了。

鄰居焦灼萬分地在電話裏嚷:“高度,你快回來,陸梅自殺了!”

§§尾聲

高度

陸梅出院了。但她身體還有些虛弱,我讓她躺在床上休息,別操心家務。房間裏早打掃過,那張合影,我又換了鏡框掛在牆上。我買了老母雞和筒子骨,給陸梅煮湯。我在家裏忙來忙去。我知道她一直在悄悄看我。

“高度,你別忙了,”她說,“來陪我說說話。”

我順從地走過去,在床沿坐下。

“累了吧?”她問我。

我搖搖頭。我隻是擔心醫院裏的病人。有一陣子沒去醫院了。

陸梅好像知道我的心事。她讓我明天就去上班。

我不放心,說再請幾天假吧,等她身體好些了再去上班。

“真的不用。”她說,“你……你是不是還不放心我?”

我沒說話。陸梅拉起我的手,輕輕放在她肚子上,臉上全是柔情。

“不會的。”她又像個母親了,輕聲說,“就算為了他……”

我慢慢伏下身子,把耳朵貼在陸梅肚子上,聽。其實什麼也聽不見。但我不知怎麼,覺得好像還是個女孩兒。我對陸梅說了。

“真的?那好呀,咱們……又有女兒了。”她說。

我說:“以後,絕對不能再幹那種傻事兒了。”

她拚命點頭,伏在我背上。

“對不起,對不起……高度,我真的害怕失去你……沒有你,我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意義了……”

我貼著她的肚子,想像我們的孩子。又一個孩子。也許還是個女兒。

“你放心。”我對陸梅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你忘了?我答應過的。”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她……”陸梅用極低的聲音說,“真的走了?”

“走了。”我說。

我把臉藏起來。眼淚無聲無息流出。我用手指輕輕擦掉。擦幹了,又流出來。我索性讓它們順著臉流到被子上。它們被無聲地吸幹了。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陸梅又問了。

我說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小可隻告訴我她走了。她沒說去哪兒,也不讓我送她。即使她讓,我也不敢見她。我就是這麼懦弱。林小可一直不讓我說自己懦弱,現在她知道了。

“其實,我心裏也覺得……她怪可憐的,”陸梅輕聲說,“可我不能同情她。因為她想要的人,是我不能放棄的……”

“我知道。”我說。

“你恨我麼?”她問。

“不恨。”

我隻恨自己。這是真的。

“你……以後心裏還會想著她麼?”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沉默了好久。後來我用手輕輕摩挲著陸梅的肚子,對她說:“以後,我會好好愛她的……”

魯成

朱珠越來越好了。我真為她高興。看著她一天天恢複健康美麗,我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價值。有時候,我想告訴朱珠我喜歡她,可我不敢。我想等她再好一些,等我自己再好一些。我要讓自己成為一個有力量的男人,保護朱珠,不讓她再受傷害。

全世界隻有高醫生知道我的心事。我盼著他知道朱珠的消息。但他有一陣子沒來上班。有人說他妻子病了。我很擔心,鼓起勇氣找到他家。原來他妻子懷孕了。我真為他們高興!我心底那個一直隱隱作痛的傷口,終於可以結痂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高醫生的笑容裏,好像藏著什麼東西。他也像我一樣有心事嗎?我隱隱覺得,他的心事好像比我的還沉。

高醫生又上班了。他第一個就來看朱珠。他們一見麵,親切極了!本來我還有些擔心,現在我不擔心了。朱珠能夠麵對高醫生,說明她真的開始好了。所有的人都為朱珠高興。高醫生悄悄對我說,這是我的功勞。我覺得很驕傲,可我知道,真正的功勞應該屬於高醫生。他是我們的福音。

但有一件事讓我生氣。我心裏一直有個疑惑,朱珠上次已經好了,怎麼忽然又複發了呢?朱珠清醒一些以後,承認她自己偷偷停藥了,她但想不起來為什麼會主動停藥。她隻隱隱記得,有誰跟她說過什麼,讓她非常難受,以至於感到絕望。再加上高醫生的冷淡,朱珠又對前途失去了希望,所以就停藥了。

因為朱珠還沒全好,我不敢問得太深。沒想到這件事的謎底很快揭開了。有一天我陪朱珠在花園散步,正好碰到朱從山。我和朱從山打招呼,但他像不認識我們似的,一聲不吭,昂著頭就過去了。我奇怪朱從山為什麼這樣,朱珠以前是他的病人呀。誰知這一個照麵,卻讓朱珠猛地回憶起發病前的事情。

“就是朱醫生!”朱珠有些驚慌地說,“他跟我說了好多話,說……”

原來是朱從山害了朱珠!他打擊朱珠,說高度隻不過把朱珠當成了試驗品,根本沒把她當人!他挖苦朱珠,說她再怎麼恢複,這輩子也得戴著精神分裂症的帽子過下去,怎麼能奢望得到高度的感情?他還笑話朱珠,說她對高度一往情深,其實不知道,高度是個玩弄感情的高手,家裏有老婆,外麵有林小可,又把朱珠弄得神魂顛倒,說朱珠完全是高度感情遊戲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