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宋玉靜的心情就像是一蓬亂草,怎麼理都是一個亂。她感到這個夏天像是中了邪,接二連三發生的一些事情總是讓她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首先是兒子去雲蒙工作這件事情。
前些日子,剛知道兒子要去雲蒙工作時,宋玉靜簡直不相信這會是真的。
宋玉靜當時是在電話裏知道這個消息的。這個消息幾乎立刻就打破了她生活的平靜。
那天中午,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宋玉靜聽到茶幾上的電話響了,就趕忙站起來去接。電話是兒子葉書明打來的。兒子在電話裏說他剛接到命令,組織上安排他到外地任職。上了年紀以後,宋玉靜有個習慣,接電話喜歡按免提。每次家裏來了電話,就像播放有線廣播一樣,弄得滿屋子都是聲音。一聽兒子要到外地任職,正在電風扇跟前吹風的葉瑞林拐著一條坐麻了的腿就笑嘻嘻地跑了過來。
還是這小子有出息。葉瑞林小聲咕嚕了一聲,就把耳朵貼近了電話,生怕漏掉了什麼似的。
宋玉靜並不覺得葉書明到外地任職是件什麼好事,她擔心因此會耽誤了葉書明的婚姻大事。畢竟,這個兒子已經老大不小的了,再也耽誤不起了。
去哪裏任職?宋玉靜問。
雲蒙。葉書明在電話那端說。
隻是聽到“雲蒙”兩個字,宋玉靜就感到心裏突突地跳個不停。有一會兒,她的腦子裏很亂。
雲蒙。過了好一會兒,這兩個字才又重新出現在宋玉靜的腦幕上。她內心忍不住湧上一陣顛三倒四的感慨。
宋玉靜慨歎,生活可真是會和她開玩笑,竟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讓她在這種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把那個已經快被她遺忘了的地方和那段深埋在心底的往事又一下拉到眼前,就跟電影裏演得一模一樣。
宋玉靜看了一眼葉瑞林,並沒有把自己的這種感慨說出來。多少年來,雲蒙的那段往事是他們之間交談的一個忌諱。他們總是像躲避地雷一樣躲著它。
兒子後麵的話宋玉靜根本就沒怎麼聽進去,突然出現的“雲蒙”兩個字把她的心給一下就給攪亂了。宋玉靜感到自己好像耗盡了全部的力氣,扶著扶手順勢坐到了沙發上。
怎麼天底下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兒子居然會去雲蒙工作。
不知什麼時候,葉瑞林掛斷了電話。宋玉靜注意到葉瑞林原本興致勃勃的臉此時也沉了下來。葉瑞林站在那裏僵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就轉身出去了。
葉瑞林的這種情緒變化在宋玉靜的意料之中,包括他的這種沉默也在宋玉靜的意料之中。這麼多年過去了,世事變遷、愛恨交替,但在那件事情上,葉瑞林的態度始終沒有變。他把雲蒙看作是他一生中留下最大恥辱的地方。在很多事情上他們都可以開誠布公地議論商討,唯獨這件事不行。那是他們彼此內心的一塊永遠也無法交流的死角。
知道兒子要去雲蒙任職的那天傍晚,宋玉靜破例沒有和葉瑞林一起出去散步。宋玉靜想在家裏靜一靜。保姆秀秀讓鄰居家的小保姆叫出去玩兒了,家裏隻有宋玉靜一個人。
宋玉靜沒有開燈,屋子裏光線朦朧,像是籠罩著一層深深的憂鬱。宋玉靜在客廳裏遊蕩了一會就上了床。宋玉靜到床上來不是為了睡覺,而是想躺在那裏,任憑那些亂紛紛的思緒一點一點地湧上來。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看到宋玉靜,一定會覺得她的樣子很可怕。她蓬亂著花白的頭發蜷伏在那兒,身上的那身粉色的內衣把她襯得更加老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