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書明走了沒多少日子,就傳來了老姚病逝的消息。

知道老姚去世的消息後,宋玉靜一連好幾個晚上沒睡好。躺在床上的她感到又悶又憋,心口像壓了塊大石頭。她常常一個人在深夜裏拎著一個小板凳來到院子裏。城市的夜晚並沒有給宋玉靜帶來心曠神怡的感覺,天空中罩著一層灰蒙蒙的雲霧,星星和月亮閃著暗淡而疲憊的光。幹休所的東邊好像又在建一座高樓,夜裏仍然是一片叮叮當當的嘈雜。

那天,宋玉靜沒能去參加老姚的遺體告別儀式。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過去的那些和老姚一起工作的日子一點一點地從她眼前晃過。這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使她有一種飛翔的感覺。

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宋玉靜狠狠地翻了個身,想要把那些令人痛苦的往事完全拋開。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是做不到的。在一個極短的時間裏,她就又飛回到從前的時空裏去了。過去的情形猶如就在眼前。雲蒙、豆豆、老姚、衛生隊裏的姐妹們,還有那個不知道該去恨他還是感激他的陸子夫。

是前幾天躺在醫院裏的老姚先對宋玉靜提起過去的那些事情的。

前些天,聽說老姚骨折了,宋玉靜就想叫上葉瑞林一起去醫院看望。想不到,葉瑞林竟不去。宋玉靜知道葉瑞林還在為很多年前的那件事生老姚的氣。宋玉靜覺得葉瑞林在這件事情上未免太小氣了,就說了他兩句。誰知,葉瑞林的倔脾氣又上來了,他望著手裏拎著滋補品的宋玉靜說,“別廢話了小宋,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一聽葉瑞林稱自己小宋,宋玉靜就知道葉瑞林肯定是不會去的了。宋玉靜早就不年輕了,幾十年前人們就商量好了似的統統開始稱她老宋了。平日裏,葉瑞林也是稱她為老宋的,隻有在極其個別的時間裏葉瑞林才稱他為小宋。開始的一些年裏,宋玉靜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後來,宋玉靜明白了。“小宋”是一種領導對部下的稱呼,起碼在葉瑞林這裏是這樣的。漸漸地,宋玉靜就摸透了一個規律,隻要是葉瑞林一稱她小宋,那她就要聽他的了,再吵再爭也沒用。宋玉靜拿不準葉瑞林稱她“小宋”的時候究竟是一種什麼心態,反正在葉瑞林那裏隻要是“小宋”一出口,他就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種領導者的感覺,連眼神都是。

最後,是宋玉靜一個人去了醫院。宋玉靜發現老姚瘦了,躺在床上的老姚看上去形容枯槁,眼神裏有一種讓宋玉靜感到很陌生的東西。那天,在老姚的床前,宋玉靜和他聊了很多,老伴、孩子,還有各自幹休所裏的一些事情。

說到葉瑞林,宋玉靜向老姚解釋說是自己沒讓他來的,因為葉瑞林的腿行走不便。聽了宋玉靜的解釋,老姚皺了皺臉上的皺紋算是笑了,老姚說,我知道我知道。後來,老姚又一連重複了好幾遍這句話。

宋玉靜知道老姚的心事讓她一不小心又給引出來了,她很後悔剛才對老姚提到葉瑞林。

果然,就在宋玉靜起身要走的時候,老姚一下就拉緊了宋玉靜的手,老姚說,小宋,這輩子我對不起你們兩口子呀!說著,老姚就無聲地哭了。

老姚是惟一的一個一直都稱宋玉靜為“小宋”的人,並且從不曾改過口。

宋玉靜沒想到老姚一下會這麼激動,有些慌亂地趕忙抽出了自己的手。宋玉靜拿起床頭上的毛巾給老姚擦了擦眼淚。記憶裏,這一生中,老姚還是第一次拉她的手,宋玉靜有些不適應。

老姚去世的消息是兩天後傳來的。聽到這個消息宋玉靜當時就懵了,不知為什麼,宋玉靜總覺得老姚的死與自己關。如果自己不到醫院去看他,他就不會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了,也就不會那麼自責和激動了。

老姚死於腦溢血。

葉瑞林知道老姚死了的消息後也懵了。他甚至有些不相信。像是為了要證實這個問題似的,葉瑞林親自去參加了老姚的遺體告別儀式。麵對著鮮花叢中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被人化了妝的老姚,葉瑞林的嘴劇烈地抖動著。旁邊的那個攙著他的小戰士,生怕他會因過度的悲傷而支持不住。就在這時候,他隱約聽到葉瑞林低聲吼叫道,你這個老東西,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怎麼說走就走了,咱們的事還沒完哪。小戰士納悶,這個老頭怎麼這麼說話呀。又一想,也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吧。這時,哀樂漸起,再看葉瑞林,隻見他已經是淚流滿麵了。

這種無聲的哭泣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