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宿舍,葉書明就嘭地一下關上了門。想想下午的整個抓捕過程,葉書明覺得窩囊透了。
那是一種有火沒處發的窩囊。對誰去發呢?誰都沒有錯。要說錯,那麼錯的隻有自己一個人。誰讓自己那麼幼稚,那麼容易輕信古子金呢!也許何利說得對,自己根本就不是這個古子金的對手。
葉書明呀葉書明,這回你丟人可真是丟到家了。
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葉書明拿起來沒好氣地問了句誰呀。
竟然是母親。葉書明忽然想起來今天是星期六,母親固定的電話日。葉書明看了一下表,正好是六點半。母親每次都是在這個時間裏打來電話。這是父親外出遛彎兒的法定時間。也就是說,母親打這個電話是刻意要避開父親的。
葉書明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原委。
母親選擇在這個時間裏打電話,證實了葉書明心底的一個猜測。母親對雲蒙從來都是關注的。臨來雲蒙時,母親對雲蒙漠不關心的那副樣子完全是一種假象。母親的那種漠不關心是做給父親看的。
母親在電話裏的聲音異常清晰,清晰得就如同坐在客廳裏和母親聊天一樣。電話裏,母親並沒有刻意地問些什麼,隻是聽葉書明聊了些工作、夥食之類的瑣事。但是,葉書明分明感到母親是想知道一些別的什麼的。非常遺憾,葉書明隻能和母親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對於母親感興趣的那些事情,他還什麼都不知道。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想對母親提起那個古子金,但最終他還是忍住了。葉書明想,在抓到古子金之前,還是不要把古子金的事情說給母親聽為好。因為葉書明感到,沒抓到古子金是自己的一個恥辱。
母親和他聊了十多分鍾,就扣了電話。
葉書明想,就是為了母親,他也要盡快把古子金抓到,因為隻有那樣他才能騰出時間和精力去了解和關注母親的事情。
還是在葉書明隻有七八歲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察出了母親和雲蒙這個地方有著一種神秘的關聯。
葉書明清晰地記得這樣一件事。那是個春天的午後,被一陣噩夢驚醒了的葉書明從床上睜開了眼睛。外麵的陽光透過窗玻璃像無數顆閃亮的銀針一樣撒進屋子。葉書明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身邊沒有母親的影子,四周很靜。葉書明兩手提著褲子,向樓下的衛生間跑去。由於生病,葉書明變得蒼白而瘦弱,穿在身上的衣服就像掛在一棵小竹竿上一樣。他的樣子可憐兮兮的,又帶著幾分滑稽。葉書明是從衛生間裏出來以後看到母親的。當時母親臉上的表情讓葉書明感到十分陌生。也許是這種陌生把他給鎮住了,因此葉書明沒有馬上跑過去叫她,而是靜靜地愣在了那兒。母親在門口的陽光下整理一些舊照片。那些照片被放在了一塊舊花布上,花布的下麵是一遝廢報紙。葉書明發現,母親一直在看一張照片,並且不停地把那張照片放在不同的角度端詳著。母親的眼神讓葉書明感到,透過那張照片她仿佛也看到了許多別的什麼。好奇心使葉書明不知不覺地走了過去,他的動作很輕,側對著他的母親沒有發現他。原來,母親看的那張照片是她自己的照片。那時的母親很年輕。母親坐在一張椅子上,她的懷裏抱著一個很小很小的小男孩。那個小男孩有著一張圓圓的臉蛋,臉上的五官也都是圓的。男孩咧著嘴傻嗬嗬的在笑,嘴角上掛著一滴哈喇子。在他的眉心,還長著一顆十分顯眼的痣。因為照片是黑白的,所以葉書明不好斷定這顆痣的顏色。這痣長在男孩的臉上,使這個男孩看上去就像是過年一樣高興。
春天懶洋洋的陽光裏,母親宋玉靜就那麼久久地看著那張照片。院子裏剛剛長出葉子的葡萄架上落滿了嘰嘰喳喳的麻雀,葉書明揣測,大概它們也在猜測那個照片上的男孩是誰吧。
最後,葉書明還是忍不住地過去問,他是誰呀?
母親理了一下鬢角的頭發眼睛望著別處輕輕地說,他是你的哥哥。葉書明的問話並沒有讓母親感到吃驚,好像她早就知道他在身後一樣。
聽到母親的這個回答,葉書明吃驚得周身顫了一下。現在他在哪兒?葉書明接著問。
母親的眼神是直直的。葉書明想,她一定是通過某個神秘的通道看到了許多不為別人所知的情景。然而,母親隻是籠統地回答說,他已經死了,死在雲蒙的大山裏。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的葉書明才隻有七八歲。雲蒙這個地方就是通過這樣一種方式根深蒂固地進入到他童年的記憶裏去的。從那時起,冥冥之中葉書明就感到他和雲蒙這個地方也有著一種說不清的關聯。
後來,葉書明又斷斷續續地知道,解放戰爭時期母親曾經在那裏工作過,而且還負過傷,母親的確有一個兒子在那裏夭折了。葉書明還有一個奇怪的發現,幾乎母親和父親之間的每次吵架都與雲蒙有關。
這樣,雲蒙這個地方在葉書明的心目中就愈加的神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