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看到那次突圍在黨史上被稱為“中原突圍”。
那的確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突圍。關於那次突圍,一個美國人在他撰寫的一本戰爭紀實文學書中這樣提到:雙方力量懸殊,十萬共軍遭遇三十餘萬國軍突襲,共軍死傷嚴重,是其曆史上甚為慘烈的一幕。
以一個親曆者的切身體會,我知道這種說法是站得住腳的。
自從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過去之後,我的一顆心就再也沒有平靜過。一連許多天,衛生隊在姚一剛的帶領下晝伏夜出,不停地在曠野中奔走。在整個過程中,我隻是茫然地跟著隊伍行走。我的腦袋整個都是木的,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這種行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其實,我是完全有時間把這些問題提出來向姚一剛問個明白的。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問。因為我猜想對這一切恐怕連姚一剛自己也是說不清楚的。姚一剛也的確是無法把這些問題說清楚,因為在那些天裏改變行進路線是件再頻繁不過的事情了。隻要一遇上敵人,隊伍馬上就要改變方向。這種方向的改變是完全沒有目標和預定方案的,一切都是憑著一種求生的直覺去選擇。
剛開始的時候,衛生隊在行進的過程中還能經常碰到自己的一些部隊,後來,就很少能夠碰到了。我知道,這是由於整個部隊已經疏散開了。
十萬人的部隊,僅僅一個晚上就四分五散了,這些人都去了哪裏,他們能逃得出去嗎?這是我後來時常想起的問題,但是,在那些天裏,二十歲的我根本站不到這個高度來思考這些大問題。那時,我隻是暗暗祈求上蒼能夠讓讓我活下來,因為我已經答應了要為葉瑞林生育一大幫兒女的。
衛生隊傷亡慘重。在行進的過程中,每個人隨時都有被不知從那裏冒出來的敵人打死的可能。
小六死了以後,衛生隊又相繼減員。人們無法預測這支隊伍最後的結局。
衛生隊長也犧牲了了。在我的印象裏,衛生隊長死得太簡單了。簡單的如同是在做遊戲。
衛生隊長是在開始突圍的第二天晚上犧牲的。他的犧牲與小樹林不遠處的那條小河有關。
前邊說了,衛生隊是在清晨天快亮的時候,遇到一股敵人的襲擊後匆忙之中躲進小樹林的。當時,大家隻是為了逃命才躲進了小樹林,誰也沒想到在即將到來的這一天裏還要忍受一種事先根本無法想象的另一種折磨。
早晨,太陽剛剛冒出地平線的時候,大家幾乎同時感覺到了口渴。那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渴,一夜的狂奔幾乎把人們身上的水分都耗幹了,整個身體變成了一塊缺水的海綿,恨不能一下跳進水裏吸個飽。在這種焦渴的感覺裏,人們忽然意識到水壺裏並沒有水。是呀,昨天晚上的緊急情形,那裏還容人們騰出工夫去灌水。
四周的槍聲仍在不時地響著,人們在這種槍聲裏忍受著比饑餓還要難忍的口渴。
突然,在一陣槍聲的間歇裏,有人說,聽,小河。
人們就都豎起了耳朵。果然,有小河的流水聲在不遠處傳過來。那聲音美極了,嘩嘩嘩!嘩嘩嘩!
有人經不住誘惑就站起來向發出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還有人拿起水壺就要往那邊跑。但是,那個人剛跑了兩步就被姚一剛給喊了回來。姚一剛的那一聲喊很是嚇人,拿著水壺的那個人一下就定在了那兒。
我感到很奇怪,我想不明白姚一剛是怎麼看見那個人的,要知道那之前他一直都是蹲在小六的屍體旁沉痛地抱著自己的頭的。
整整一天,沒有人再敢去小河打水,人們默默的在心裏忍受著那份焦渴。在那漫長的一天裏,人們討厭不遠處那條嘩嘩響著的小河,覺的它像個善於誘惑人的壞女人。
天快黑下來的時候,有幾個傷員實在是受不住了。看著傷員的那個樣子,衛生隊長就對姚一剛說,讓我去吧,槍聲已經不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