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響聲,接著傳來了母親的哭聲。母親一邊哭一邊罵,葉瑞林,你這個狹隘的農民,我嫁給你可真是瞎了眼了。
又有一聲巨響傳過來,接著響起了父親的咆哮,你後悔沒嫁給那個國民黨是不是?你現在就可以去追他,沒人攔你!
葉瑞林,你這個沒人味的東西,下輩子我就是嫁八回也不會嫁給你這種人。父親從鼻孔裏哼出了幾聲冷笑,下輩子我就是打光棍也不會再戴綠子!
門突然被撞開了,披頭散發的母親從屋子裏衝了出來。葉書明覺得母親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自己一樣從他身邊踉蹌著跑了出去。
也許是擔心母親會出什麼事,也許是想知道母親到底會去哪裏,葉書明把書包扔在院子裏就跟了出去。起先,葉書明看見母親毫無目的地在街上奔跑著,有一回還差點讓汽車給撞了。後來,母親就不跑了,她慢騰騰地走著。天漸漸黑了,母親還是那麼沒有目的地走著、走著。母親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一條離火車站很近的小街上。母親好像是突然之間就想好了要去哪裏的,隻見她用手擦了把臉,又理了理頭發,然後就朝火車站的方向去了。母親像是要去趕火車,她走得快極了。難道母親真的要離開這裏嗎?葉書明害怕了。那一會兒,他真的想跑上去製止母親,可他又怕母親會罵他。帶著這種複雜的矛盾心情,葉書明緊跟在母親後麵進了火車站。
還好,母親並沒有去買火車票,而是急匆匆地進了候車室。候車室裏的人很多,母親在那些人中間一排一排地走過去,母親的眼睛不停地向四處張望著。葉書明終於鬆了一口氣,原來母親是在找人。
母親是在找誰呢?葉書明十分納悶。
母親停下了,和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在說著什麼話。那個人站起來了。葉書明看見了他的背影。沒錯,這個人就是剛才離開他們家的那個人。
母親好像是從口袋裏拿出了一些錢給那個人,那個人不要,雙方爭執了好半天。後來,在母親的一再堅持下,那個人還是把那些錢收了起來。
母親看了一下表,又和那人不知說了些什麼,然後兩個人就一前一後地從候車室裏走了出來。母親和那個人進了火車站附近一條小街上的一家小飯館。那是一個很小的飯館,裏麵隻有兩張桌子。母親和那個人在靠近門口的那張桌子上坐了下來。
葉書明看見的還是那個人的背影。
這個時候,站在門外的葉書明有些猶豫,他有些餓了,很想進去和母親一起吃飯,可是想了半天最後他還是沒有進去。
母親要的飯菜很快就上來了。母親自己不吃,卻一個勁地勸那個人多吃一些。那個人幾乎不怎麼說,低著頭好像在沉思著什麼。
過了好久,母親說,要不,你先別走,我還是想想辦法給你把證明開出來吧。
那人說,我看算了吧,就別連累你了,連你丈夫都是這種態度,更何況是別人了。也許我壓根就不該來。
那你回去後,他們還是抓著那件事不放怎麼辦?母親擔憂地問。
那人把臉對著小飯館裏肮髒的天花板看了半天說,隨它去吧,橫豎不就是一條命嗎?
母親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母親才說,其實,當年你就不該那麼做。
我不後悔。那人說。
這些年,你還好嗎?那人問。
母親不說話,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悄悄地流下來。
那人又說,其實,我也想到了,你的日子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想起來,都是我的錯,不過當時真的是沒有別的辦法。
我知道你是好意,無論如何我還是應該感謝你。母親說。
是那個人先提起豆豆來的,他問,豆豆後來找到了嗎?
他已經死了。
那個人不再說話,一直沉默著坐在那裏。
那天晚上,葉書明看見母親把那個人送上了火車之後還是繼續的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後來,母親累了,就跑到了烈士陵園裏的一塊墓碑旁坐了下來。好在烈士陵園離家不遠,葉書明跑回家叫來姐姐一起把母親拉了回去。
葉書明記得,那次吵架之後,父親和母親之間很久都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