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老王吃過早飯又來找葉瑞林去釣魚,葉瑞林痛快地答應了。葉瑞林有個想法,他想叫上宋玉靜,在釣魚的時候和她好好談談。談談雲蒙、談談豆豆,也談談那個陸子夫。葉瑞林有個習慣,他喜歡在野外談問題。特別是一些平時不好開口的事情就更是這樣。

葉瑞林覺得人在廣袤的天地間不算個啥,置身其中會把所有的尷尬與不快全都拋在腦後。既是有些尷尬與不快也會被廣袤的曠野稀釋衝淡。比起在屋子裏,那可是要自在多了。

葉瑞林看了一眼正在帶著老花鏡看報的宋玉靜說,天不錯,走吧,一起出去走走。

葉瑞林的樣子很自然,沒有一絲的刻意。

宋玉靜抬頭看了看葉瑞林,又低下了頭,你們去釣魚,我去幹啥?我還是在家裏呆著吧。

葉瑞林從沙發後邊抽出了放在那裏的釣魚竿。還是去吧,再過些天就冷了,冷了就更不會出去了,那就要等到明年開春了。

折疊釣魚竿上竟然有了些似是而非的蜘蛛網,葉瑞林順手拿過一快抹布擦起來。

一直臥在旁邊的小白走到了釣魚竿跟前,它伸著鼻子嗅了嗅。小白以前曾經跟著葉瑞林去釣過一次魚,看見釣魚竿似乎就想起了那個美麗的去處。

神色沉悶的小白像是有了些精神。

你看,小白也願意去,就一起去吧。葉瑞林說。

就是,一起去吧。老王也說。

小白這時也走到宋玉靜跟前用眼神哀求讓她去。

好吧,那我就去吧。宋玉靜說。宋玉靜放下手中的報紙站了起來,今天,我可是看著小白的麵子才去的。

走吧,小白!宋玉靜說。

小白率先出去了。它的退了毛的身體透著一種老邁與落寞。但小白分明又是高興的,它不耐煩地站在門口等著大家。

走在路上的時候,葉瑞林在心裏想著怎麼和宋玉靜開口談這件事情。

這幾天,葉瑞林一直不敢用眼睛去直視宋玉靜。這麼多年來,麵對宋玉靜,他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宋玉靜的回憶錄這幾天一直悄悄地震撼著他,也折磨著他。對宋玉靜記述的那些事情,他既有些懷疑又有些相信。但是,無論是徹底的懷疑還是徹底的相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樣,葉瑞林的腦子裏就有些亂了。他時而感到內疚與不安,時而又覺得那回憶錄完全是宋玉靜的想象與杜撰。在葉瑞林感到內疚的時候,他想得最多的人是那個叫豆豆的孩子。葉瑞林想,如果豆豆果真是自己的孩子,那麼他現在會在哪裏呢?葉瑞林還是第一次這樣去想這個問題。這實在不是一個輕鬆的問題,葉瑞林覺得他的頭都大了。都是些過去的事情了,還是不要再去想它的好。葉瑞林一遍遍地在心裏勒令自己的思維止步。葉瑞林發現,好不容易不去想豆豆了,又忍不住去想那個已經故去了的陸子夫。

如果宋玉靜回憶錄裏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他就是一個對陸子夫有罪的人了。

解放後,陸子夫就轉業到地方工作了。在部隊的時候,陸子夫就已經是個出了名的中醫,轉業不久就被人介紹到北京的一家中醫醫院去上班了。

據說,那年,陸子夫所在的醫院裏把他打成了反革命。陸子夫不服氣,就偷著跑來找宋玉靜。陸子夫希望宋玉靜能證明他當年的清白。可是,證明信還沒來得及寫,陸子夫就讓葉瑞林給罵出了家門。陸子夫沒有拿到他想拿到的那份證明。回去後不久陸子夫就自殺了。陸子夫自殺的消息是他的妻子寫信告訴宋玉靜的。收到那封信之後,宋玉靜足足有好幾個月沒和葉瑞林說話。

知道陸子夫自殺的事情以後,葉瑞林並沒有太多的感覺。他甚至有一種暗暗地暢快。在葉瑞林心目中,他一直很討厭這個國民黨的醫官。雖然後來陸子夫的確是投誠了,但葉瑞林認為他的這種投誠並不是處於真心,他是因為宋玉靜才這麼做的,說到底也就是個見色忘義。單是這一點,就足以讓葉瑞林對他百般生厭的了。而且,光這還不算,在葉瑞林心目中,陸子夫一直對宋玉靜都是有企圖的,就是挨批的時候也沒忘了宋玉靜。還有,在葉瑞林的內心深處,他一直都認為當年在雲蒙陸子夫與宋玉靜的關係是有些說不清楚的。葉瑞林執拗地認為,那個叫豆豆的男孩如果不是宋玉靜被敵人強暴的結果就應該是她和陸子夫的孩子。從一開始,葉瑞林就是這麼想的。

這麼多年來,這種想法一直沒有改變。

但是,如今,這種想法被宋玉靜的回憶錄徹底地推翻了。這就不得不讓葉瑞林重新來認識這這一切了。

以前,宋玉靜也曾說過豆豆是他的孩子。對宋玉靜的那些話,葉瑞林從來就沒有相信過。但是,現在麵對著宋玉靜的回憶錄,葉瑞林的思想動搖了。因為有些細節,葉瑞林覺得那是無論如何也編造不出來的。

是那些細節動搖了多少年來葉瑞林已經根深蒂固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