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馬,人們往往將其與戰爭聯係起來。《說文解字》釋馬字時雲:“馬,怒也,武也。”《玉篇》:“馬,武獸也。”《周禮?夏官?序官》有“司馬”一職,賈公彥疏:“鄭雲:像夏所立之官。馬者武也,言為武者也。”在古代,“武”與“馬”、“兵”與“馬”、“戎”與“馬”,經常連在一起,好似一對孿生兄弟,可見馬在古代戰爭中發揮著巨大功用。《後漢書?馬援傳》雲:“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這是對馬在古代軍事戰爭中重要作用的最好概括。
古代戰爭的主要方式有徒步作戰、車戰、騎戰等,其中的車戰與騎戰都少不了戰馬。關於車戰與騎戰哪種作戰方式在前的問題,一般認為,車戰先於騎兵作戰,車戰發展到一定階段後,才出現騎兵作戰,並引恩格斯這段話為據:“起初馬匹大概僅用於駕車,至少在軍事史上,戰車比武裝騎手的出現要早得多。”但這種觀點隻適合於以農耕為主要生產方式的民族,對於遊牧民族顯然有點不太合適。遊牧民族善於騎射,其放牧、狩獵都在馬上進行,彼此爭戰也主要在馬上進行,我們總不能認為他們能騎馬射殺獵物而不能騎馬打擊敵人。遊牧民族同時也製造和使用車輛,但車輛主要用來作為運輸工具,當然也不排除其作為戰車的可能。但如果認為遊牧民族也是車戰在前,騎戰在後,則顯然是錯誤的,除非這些民族是先有車輛,然後才會騎馬放牧、狩獵、打仗。因此關於騎戰與車戰的先後問題,對於遊牧民族來講,應當是騎戰在前,而且一直以騎戰為主,車戰隻是作為騎戰的一種補充,並不構成戰爭的主要形式,更不存在彼此更替問題。對於非遊牧民族來講,才是先有車戰,後有騎戰,而且騎戰最後代替了車戰。
(一)戰車與車戰
車戰,是古代戰爭的一種重要形式,世界各國曆史幾乎都有關於車戰的記載。我國古代特別是先秦時期,也極其盛行車戰。明人陸容《菽園雜集》卷五:“三代至春秋時,用兵率以車戰。”從夏商至秦漢,古老的戰車馳驟在中原戰場達千餘年之久,對中國的軍事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車戰蓋始於夏代。雖然沒有考古實物證明夏代已經有了車子,但從後世一些文獻記載可知夏代已有車和車戰。前文所言“相土作乘馬”和“奚仲造車”的傳說是有一定的現實依據的。《尚書?甘誓》記夏啟與有扈氏大戰於甘的誓師詞雲:“左不攻於左,汝不恭命;右不攻於右,汝不恭命;禦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從這段記載中可以看出夏代的軍事戰爭中已經使用馬和馬車。這裏不但有車兵,還有禦正,即戰車上負責駕馬的指揮官。《司馬法?天子之義》、《釋名?釋車》、《呂氏春秋?簡選》等文獻中也都提到了夏代的戰車。夏代的官製中有牧正、庖正、車正等,車正就是負責掌管車服之事的官職。
殷代有戰車和車戰,這一點是沒有任何懷疑的。因為不但有當時的文字記載,更有出土實物為證。
殷墟甲骨文中已有“車”字,像車之形。還有“軍”字,像車車相連之形,表示軍隊的駐紮。甲骨文中還出現了“戎馬”二字,有“戎馬,左右中,人三百”之記載,可能就是分左右中三部、每部一百人的車兵組織。甲骨卜辭中有很多殷王命令其軍旅“步伐”的記載,既然有“步伐”,就說明有相對的“車伐”。後世文獻也有商代車戰的記載,如《淮南子?本經訓》記商湯伐夏桀時曾“以革車三百乘,伐桀於南巢”。
殷墟曾多次發現過殷代車馬坑,在已經發現的22座車馬坑中有9座坑內隨葬武器,這些隨葬有武器的車子在當時可能就是被用為作戰的戰車。戰車中出土的武器大都放在車輿內及其附近。武器多為青銅器,有弓、箭等遠射器,有銅戈等格鬥器,還有可能是用於防身的直刃青銅器。車馬坑中的車輿內還發現有銅錘、锛、鑿、刀、礪石以及銅(玉)馬鞭柄等多種工具。這些銅石工具當為戰車上的車兵或馭手行軍作戰時隨身所帶,用來修理車子、磨打武器、驅趕馬匹等。殷墟出土如此之多的戰車,說明車戰在當時已經相當流行。
也有人對商代車戰的興盛程度表示懷疑,認為夏商之時雖有戰車和車戰,但尚屬初級階段。理由是,一車駕二馬不利奔馳遠行,殷車輻少輿小不利於作戰。還有一個理由是,甲骨文中記錄戰爭的刻辭多是記載征人若幹、俘虜若幹以及殷王命令其軍旅“步伐”等內容,而關於車戰和戰車的卻極少。步伐就是不駕車的步戰。因此,殷代以前雖有車戰,但規模有限,戰爭主要是步戰。這兩個理由很難成立,車輛的形製和駕乘法對於處於同一曆史時期的交戰雙方來說並無優劣之分,談不上有利或不利於遠行和作戰,如果縱向比較,這樣的形製和駕乘法在當時還是先進的呢。至於甲骨文記載較少,也不能作為車戰不興盛的根據。因為甲骨文畢竟是考古發掘出來的零碎骨片,它記錄的東西可以說有,它沒記錄或記錄少的東西卻不能說無或少。對於商代車戰情況,也應如此看待。
周人繼承了殷商的車戰傳統,並將其發揚光大。周人車戰的對象主要是車戰水平已經很高的商人。著名的牧野之戰,就是周武王對殷紂王的一次發難。《孟子?盡心篇》:“武王之伐殷也,革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周人取得牧野之戰的勝利,自有其他一些重要原因,但戰車無疑顯示了巨大威力,周人高出商人的車戰本領也起了關鍵性作用。《詩?大雅?大明》在頌讚祖先功德時,對戰車和車戰充滿了溢美之詞:
牧野洋洋,
檀車煌煌。
駟兒彭彭,
維師尚父。
時維鷹揚,
涼彼武王。
肆伐大商,
會朝清明。
西周的軍隊中“車兵”是重要的組成部分。每每作戰時要按照一定的比例編排車兵進行車戰。《禹鼎》:“戎車百乘,斯馭二百,徒(兵)千。”即戰車一百輛,馭車者二百人,步兵一千人。可見當時車戰是與步戰相結合而進行的。
周王朝周邊的方國、部族也使用戰車。康王時曾對其周邊一些地區用兵,雙方交戰的方式主要以車戰為主。這在金文中有所記載。《小盂鼎》記載,康王時與鬼方交戰,“孚馬□□匹,孚車十兩。”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係圖錄考釋》錄編19錄有另一次交戰,“孚馬匹,孚車百□兩。”鬼方為周邊小國,在一次作戰中就曾損失戰車上百輛,足見其戰車之多,而周人能繳獲如此之多的戰利品,說明周王朝戰車更多,軍隊更強盛。周代戰車數量不斷擴大,到周宣王時,已達三千輛。《詩?小??采芑》:“方叔?止,其車三千。”
周代戰車和車戰情況在《詩經》中多有描寫。《小雅?六月》:“元戎十乘,以先啟行”;《采薇》:“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詩經》記載的主要是西周至春秋時期各諸侯國的民歌和其他詩歌,周代社會的一些情況亦可從中窺見。
西周時期的車馬坑也有大量發現。河南浚縣辛村,曾發掘出14座西周時期衛國的車馬坑,僅三號車馬坑就出車約12輛。陝西長安縣張家坡、北京房山琉璃河、山東膠縣西庵等地,都發現有大量的車馬。考古發現西周時期大量的車馬實物,與文獻記載相合,可見周人在商人的基礎上將車戰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