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橫在兩人之間的信任搖擺不定時,丹澤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力感,回應的話也不好聽:“柳一一,就你個木魚腦子,除了做損人不利己的事,還會什麼?”
柳一一馬上反嘴:“你除了損我,嫌我,還會什麼?”
“你!”丹澤頭一次氣結,倒不是沒話說,而是再往後的話,多半比剛才剛才一句更難聽。
說出來就變爭,變吵,甚至動手,柳一一又會落跑,近乎成一條死循環。
一時間偌大的廂房靜得出奇。
柳一一負氣開始幹繡活,丹澤坐在另一邊的太師椅上,隨手找本書,卻一個字看不進去。
似乎誰也不理誰,似乎誰都等誰先說話。
靜默良久,丹澤單手合上書,抬起眸,看向柳一一,思量再三,直白道:“一一,你怎會替齊妃做事?”
柳一一方才被罵木魚腦袋,這口氣沒下去,但聽到丹澤語氣恢複如初,好聲好氣說話,那點怨氣也就煙消雲散。
她抿抿嘴,低頭換線,回答:“其實我不是替齊妃娘娘做事,繡那個屏風是誤打誤撞,不過娘娘出手闊綽,賞我二百兩和一對鎏金手鐲。”
丹澤立刻會意:“所以你就接了?”
柳一一點點頭,“嗯”一聲。
丹澤聽著窩火:“你差二百兩嗎?平時用度少你一分?”
柳一一聽出話裏嫌她愛錢的意思,心裏不大高興,別扭道:“我不和你一起,難道就不吃喝?再說我在宮裏,哪位娘娘都不能得罪,不是隨我高興不做就不做。”
現實卻是如此。
丹澤長籲短歎,語氣稍緩:“當初又沒有趕你走的意思,在府上好好養身子不行嗎?為什麼鑽到宮裏?這口氣賭得有意義嗎?”
柳一一沉默一會,跟著長籲短歎,掏心窩道:“我承認之前有賭氣的心思,覺得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後來才知道自己隻能挑五十斤稻穀,偏偏學你挑一百斤,典型自討苦吃。”
丹澤聽著失笑,坐到柳一一身邊,手撫到腰身上,說:“既然你知道自討苦吃,現在回來,聽我話,別進宮裏,你又不是宮裏正兒八經的繡娘,就算不去,後宮那些嬪妃不能把你怎樣。”
柳一一知道他為她好,抬抬眼皮,又垂下去,放下手中的活:“我現在不能不去。”
“為什麼?”
“我剛才也說了,我進宮不是伺候齊妃。”
“你伺候誰?”
柳一一猶豫好一會,給出三個字:“蘭僖嬪。”
丹澤怔了怔,一向波瀾不驚如深潭般的琥珀棕眸,透出訝異,隨即變成緊張,最後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不滿,盯著柳一一半晌,壓著火問:“你怎麼找得到覃昱?”
柳一一被盯得發毛,下意識咽口唾沫,老老實實回答:“花媽媽找人帶我去的。”
話音剛落,丹澤鐵青著臉,謔的站起來,轉身拿外套,氣衝衝出門。
柳一一心知肚明說實話要惹禍,急忙追上去,拉住對方胳膊:“丹澤,你別去為難花媽媽,你聽我說!”
“說什麼!”丹澤甩開手,不想顧及任何人情緒,吼道,“青玉閣老鴇把你賣了,你還幫人數錢!愚蠢至極!”
柳一一死死抱住他胳膊不放手:“丹澤!算我求你了,你別去行不行!花媽媽沒為難我!覃爺也沒為難我!”
丹澤掰開她的手指,怒極反笑:“他們不為難你,你自己往火坑裏跳,長本事了!”
柳一一沒轍,情急之下,喊出心裏話:“我還不是為了你!為了你能全身而退回西伯!”
丹澤手上動作一頓,愣了愣。
柳一一知道對方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忙繼續說:“花媽媽之前告訴我,覃爺正缺個繡娘,問我去不去,當時離開你,我身無分文,毫不猶豫答應了。等見到覃爺,他好像知道我和你的事,就問我願不願意幫你平安離開燕都,我說願意,他說會有危險,要我考慮好。”
丹澤猜死她:“然後你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是。”柳一一直視道,“那天鍾太醫和覃夫人說話,我都聽見了,他說我寒邪急入,想養好再生,少不得歇養一年半載,而且能不能完全養好也說不準。”
頓了頓,她垂下眼眸:“我已然如此,總不能拖著殘破的身子嫁給你,更不可能做什麼台吉夫人還是侯爺夫人,我有自知之明,無論出身還是身體狀況,我不配,所以我想如果用我的命換你平安回去,未嚐不是好事。”
說著,她放開手,背在身後,抵住梨木房門,低聲道:“丹澤,不管你怎麼罵我,嫌棄我,待我真心就夠了,我沒什麼可付出的,能為你做的也就這麼多。”
語畢,她往旁邊挪了一步,讓出開門走道:“如果你非要找花媽媽算賬,我不攔你,但花媽媽很多事都不知情,就算你把她交給衙門關監,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誰要你以命抵命換我回去?”丹澤不由分說,一把將人抱入懷,緊緊摟住,責備裏透出心疼,“要你安安分分待在府邸,時機到了跟我一起回西伯,你偏要卷進來,請神容易送神難。”
柳一一額頭埋在頸窩窩處,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我答應覃爺那一刻,就做好最壞打算,丹澤,我沒有別的意思,更不是作妖,我就是……”
她想了想,告白內心最深處的話,喜歡你。
丹澤重重歎息一聲,撫了撫背:“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有時氣頭上說你不好,事後我也反思過,不是真嫌你,真嫌棄,多一句話都不會說。”
說到這事,柳一一就覺得委屈:“可你總說我不好,我在你眼裏就一無是處。”
丹澤笑起來:“你繡工能入後宮嬪妃的眼,足以證明繡坊掌櫃和你師傅的慧眼。”
“真的嗎?你也覺得我繡得好?”柳一一抬起頭,眼睛放亮。
“我從沒嫌棄過你繡的東西。”丹澤邊說邊把懷裏百丹圖的錢袋掏出來,“你繡的,我隨身攜帶。”
柳一一拿起錢袋,左右看了看,心有千言萬語,卻如鯁在喉,鼻頭發酸,眼眶發紅:“我以為你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