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三年三月,晉兵前望夔關不遠,桓溫在馬上觀看,但見前麵沿江旁山,一陣殺氣騰起。溫勒馬不進,言曰:“三軍不得前進,前麵必有埋伏。”隨令三軍,倒退十裏之外地勢空闊之處排開,以備交戰。使戰馬萬餘騎,前去細探,回報:“無軍。”桓溫不信,下馬登高望之,殺氣從地而起。溫又使人仔細探著,回報:“江邊止有亂石七八十塊堆著,並無軍馬。”
桓溫深疑,尋土人問之。須臾尋到數人,溫問亂石作堆何故?
土人告曰:“吾聞老者雲:亂石乃諸葛丞相入蜀之時,特來此處運石,壘成陣勢於沙灘之上,常有氣從內起,此處地名魚腹浦也。”桓溫聽罷,上馬引數十騎,來看亂石,乃立在山坡上,向下觀看,四麵八方,皆有門戶。其石皆八行,行相去二丈。
時諸將皆不識也,不識者乃笑曰:“此惑人之術耳!有何異哉?”惟桓溫曰:“此乃‘八陣圖’也,內按常山蛇勢,誰謂陸遜不困此也?”遂引從騎下山坡,直入石陣中觀看。看時,日且將墜,但見怪石嵯峨似劍,重疊如山,江濤洶湧,卻似戰鼓之聲。桓溫觀罷,讚歎不已,引兵直過。史官有詩讚八陣圖曰:
孔明施妙用,布陣向沙堤;
已許桓溫識,先教陸遜迷。
江聲喧鼓角,山景吐雲霓;
廟貌今猶在,應須不用疑。
卻說桓溫軍至袁衣縣,李勢聞知大驚,遣將軍咎堅率大兵,趨合水以拒之。諸將進計曰:“今晉兵大至,地理必疏,宜設伏兵於江南,待其過半擊之,則溫可擒矣。”咎堅曰:“桓溫能博,彼必料伏,安能破之?不如先引兵向犍為處以抗之,可保萬全。”乃引眾向犍為。
溫兵先至彭模,桓溫聞漢以堅為將向犍為,集諸將商議。
時諸將議欲分兩道兩軍並進,以分漢兵之勢。袁喬曰:“不可!今懸軍深入,當合勢齊力,以取一戰之捷。萬一偏敗,大事去矣!不如全軍而進,棄此釜甑,持三日糧,以示士卒無還之心,勝可必矣。”
溫從之,依計而行。留後軍孫盛將羸兵二千守輜重,自率步卒二萬,直指成都。溫進,遇漢將李權,溫大罵:“無端匹夫,今領大兵百萬,猛將千員,已入巢穴,為何不降?猶敢抗拒!”權與溫將袁喬戰,喬佯敗而走。權追五裏,炮聲起,伏兵齊出,權兵大敗,望山而走。桓溫催軍追殺,三戰三捷,漢兵走散。咎堅兵至犍為,方知為溫軍從異道至成都之十裏陌者矣。咎堅急領軍還,堅眾自潰,不敢交鋒。漢王勢見溫軍至近,乃悉集眾將出戰,兩下皆至笮橋。二軍會戰,溫前鋒不利,矢石及至溫馬首,眾懼欲退,而鼓吏驚慌,誤鳴進鼓。袁喬拔劍親督率士卒力戰,十餘合,大破之。漢兵潰走,李勢勒馬走回城。桓溫乘勝驅兵至成都,縱火燒其城門。漢人惶懼,無複鬥誌。李勢知不能拒,集文武輿櫬麵縛詣溫軍門投降。溫遂引人入城,差人送漢王勢於建康麵君,朝廷詔封李勢為歸義侯。
溫既克蜀,急引漢司空譙獻之等以為參佐,舉賢旌善,蜀人悅之。溫留成都三十餘日,始振旅還江陵。蜀自李特至勢,凡四十六年,至是滅之。
卻說晉後垂簾,論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封桓溫,左丞陶蕤言:“溫若複平河洛,將何以賞之?”於是乃加溫為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臨賀郡公。
溫既滅蜀,朝廷憚之。而溫自平蜀之後,雄姿豐氣,自謂其是宣帝、劉琨之儔,諸將將為王敦之比。溫心甚不平,而恨諸將。諸將設一計,使一老婦,偽作劉琨之妓女,入訪桓溫,一見溫潸然而泣。溫問:“汝乃何處婦人,敢來此處發悲?”
老婦答曰:“妾乃劉司空琨之妾,昨見郡公遊街,甚似劉司空,因來訪見,果似無他。令人見鞍思馬,睹物傷情而致悲耳!”
溫聞老婦說其貌似劉琨,心中大悅,即入內再整衣冠,又呼老婦問曰:“吾與劉司空何如?”老婦曰:“麵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肉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聲甚似,恨雌。”
溫假悶,喝退老婦,於是內不解帶昏然而睡,不怡有數日。
溫既滅勢,朝廷憚之,晉後亦憚其威,遂問群臣曰:“睹桓溫掌握兵權,恐有異誌,何以製之?”當會稽王司馬昱曰:“今有揚州刺史殷浩,天姿英傑,智識高明,時人號為管、葛,天下聞名,朝野推服。陛下降詔,宣其入朝,使其都督內外諸軍,參綜朝權,足以抗溫。”後然之,於是使人擬詔,詔揚州刺史殷浩入朝,以浩為中軍將軍、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事,總理六軍。昱引為心膂,參綜朝權,欲以抗溫。由是與桓常相疑貳,浩以王羲之為護軍將軍。羲之以為內外和協,然後國家可安,勸浩不宜與溫構隙,浩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