叀多尹饗(《甲》七五二)。
丁酉卜疑,貞,多君曰:來叔氐馭。
王曰:餘其(《後》下,十三·二)。
辛未王卜曰:餘告多君曰般有祟(《後》二七·十三)。
到了周代,君與尹同帝王間的這種特殊關係似仍然存在。如白川靜所說:“周初指導王朝之創建者為二位任聖職之人。一為明保之家之創立者之周公,被稱為明公尹。一為稱為皇天尹大保之召公奭。即所謂周召二公也。其家族至周之滅亡仍作為王之卿士而有特別之地位。明、保皆為聖職之意。二公之職又稱為尹者,乃意指其為聖職者之長也。……故皇天尹大保召公奭在《書·君奭·顧命》中又稱為保奭、君奭。君者,奉仕神,祝禱冊告,承受神旨者也。,不必說乃示載書祝冊。用為君臣之義者,乃後起之義也。”白川靜:《說文新義》卷二上,林潔明譯文,見《金文詁林補》卷二,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專刊之七十七。
最初的“君”與“尹”既是部落酋長,又是祭司長,這正符合人類學上所說的祭司王(the priest king)的雙重條件。再細究之,“君”的本義不指君主,而是聖職和神權的標記。因為祭司王首先必須是神權的把持者,祭祀禮儀乃部落社會的頭等大事。參看弗雷澤:《金枝》第6章,徐育新等譯,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年。又:胡克(S。H。Hooke)編:《神話、儀式和王權》(Myth,Ritual and Kingship),牛津大學出版社,1958年。白川靜以金文為例分析說:在古代,君長大抵是氏族之聖職之長,故稱族長為君。《小盂鼎》為記討伐鬼方的克捷之禮,上刻有現存周初時期最長的銘文。其記儀式之開始雲:
隹八月既望,辰在甲申,昧喪(爽),三左三右,多君入服酉,王格周廟。
這是族長入場而典禮開始的例子。《史頌》中的“裏君”也是族長製之遺跡。氏族發展為政治統一體後,掌權的統治者稱王公,君之名稱,成為用事於神廟之夫人而稱君氏。《尹姞鼎》有休天君之名,休為休王,後稱康王。其夫人冠以休王之名而稱休天君。金文中尚有“君氏”、“先姑君”等語,《左傳》中謂夫人為君氏。君王如古代夏後之稱作後,或許暗示著女性神巫任氏族的聖職之事者。《左傳·襄公十四年》有“夫君,神之主也”的話,這才揭明了“君”的古意。白川靜:《說文新義》卷二上,林潔明譯文,見《金文詁林補》卷二。與胡適等人關於“儒”源自殷商時期之教士的觀點相對照,“君”與“尹”的神職淵源似乎顯得更為確鑿一些。至此,我們可以說,尹、寺、君、巫、史、儒等等均源於祭政未分之時的神權政治,而隨著祭政分途而分別衍化出不同的語義蘊涵,此乃人類學所說的同源異流現象,在自原始向文明過渡的各個文化中都有類似的情形。
君子概念產生於“君”的世俗化之後,“子”為男性美稱,“君”與“子”合成新詞,本指脫胎於祭司王傳統的上層統治者,主要應用於原始儒家的著述中,其後又經曆了一個道德化的過程(雅詩中有明顯的例子)和寬泛化的過程(風詩借用雅詩中的“君子”指丈夫或意中人,即是其例)。
漢學家李約瑟先生指出,對於西方人來說,漢語中的“君子”一詞是最難翻譯的概念之一。其原意指諸侯或統治者,而理雅各(James Legge)等人卻極不精確地誤譯為“上等人”(superiorman),韋利(Arthur Waley)則套用英文中的“紳士” (gentleman)一詞對譯“君子”,亦不能令人滿意。在中國曆史上,“君子”指的是有惻隱之心,學識淵博,道德高尚的人。他們可以是名門之後、學者、官吏、戰士或烈士(盡管這些特性並非原意所限定)。李約瑟還舉出歐洲著名學者兼思想家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爵士,以為他最能代表中國人的“君子”概念。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第2卷,何兆武等譯,科學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6頁。李氏的這種解說對於西方讀者也許很有幫助,但從語義發生演變史上看,卻又未免略嫌籠統。另一位美國漢學家牟複禮曾以中國知識階層的起源研究為專題,指出了孔子在“君子”概念道德化過程中的決定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