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媒的本義:從《伐柯》到《氓》(2 / 2)

氓因無“良媒”而被將求婚之期推至秋天,正因為春與秋二季乃習俗上的婚配季節。《偽家語·本命解》王肅注:“秋季霜降,嫁娶者始於此。詩曰‘將子無怒,秋以為期’也。”張衡《定情賦》中亦有“秋為期兮”之句,皆可說明秋季是一年之中舉行婚禮的又一個特定季節。《荀子·大略篇》更明言:“霜降逆女,冰泮殺止。”聞一多釋《匏有苦葉》詩中“迨冰未泮”句時也附帶說明了古人以春、秋二季為婚期的情形:

初民根據其感應巫術原理,以為行夫婦之事,可以助五穀之蕃育,故嫁娶必於二月農事作始之時行之。……次之,則初秋亦為一部分穀類下種之時,故嫁娶之事,亦或在秋日。聞一多:《詩經通義》,《聞一多全集》第2卷,三聯書店,1982年。

周策縱則從《詩經》中常見的“霜”、“露”意象的考察入手,確認二者均與婚期密切相關。周策縱:《古巫醫與六詩考》第四章《古代的婚期與霜露》,台北聯經出版公司,1986年。按照婚配必以神禖為先決條件的古製,祭司王或酋長們為部落中的新郎新娘們施行成年禮即婚禮的春秋二季,當是這些神禖代理人最為活躍的時刻。新郎為娶妻不得不事先拜托好一位德高望重的行媒者,屆時為新娘做初開手術。《氓》中的男主人公在春天錯過了機會,沒有托好良媒,女主人公勸他“秋以為期”,想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與“媒”發音相同的“梅”字在《詩經》中亦可因其諧音關係而暗指“媒”的作用。《召南·扌票有梅》一首可以為例。毛傳訓“扌票”為“落”,鄭箋由此發揮詩旨說:“梅實尚餘七未落,喻始衰也,謂女二十春盛而不嫁,至夏始衰。”聞一多先生糾正說,扌票,古拋字也。擲物而棄之謂之扌票,擲物以擊人亦謂之摽,擲物以予人仍謂之扌票。《詩》曰“扌票有梅”,謂有梅以拋予人也。本篇為女求士之詩,拋梅之舉類同於《衛風·木瓜篇》中主人公以拋木瓜表達情意,反映著上古的“扌票梅求士之俗”③聞一多:《詩經通義》,《聞一多全集》第2卷,三聯書店,1982年,第142—143頁。。這種解釋自然會使人想起後世戲曲小說中常見的“拋球擇婿”之母題,可知其源遠流長,為中華婚配習俗中之一大端。至於梅的象征意義,聞一多分析說:

求士以梅為介,故某楳二形又孳乳為媒字,因之梅(楳)之函義,又為媒合二姓之果。要之,女之求士,以梅為,其淵源甚古,其函義甚多。本篇傳箋並謂梅盛極則落,喻女色盛將衰,皮相之論也。③

此種分析抓住了“梅”、“媒”之間的隱喻新近出土的《詩經》最早寫本之一,阜陽漢簡《詩經》中,“梅”作“”,毛詩借為“梅”,韓詩作“楳”。參看胡平生等:《阜陽漢簡詩經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44頁。關聯,對於突破舊注之成見,重新把握詩旨提供了有益線索。不過,聞氏以為“媒”之古俗源自扌票梅求士的擇偶風習,似乎並無堅實證據。恰恰相反,筆者以為拋梅之俗或拋木瓜之俗倒是遠古聖禖製度的派生物。之所以選用梅果作為擇偶之象征物,正因為它與“媒”諧音,能夠喻示憑媒而嫁娶的結果。之所以選用木瓜,或許由於它同樣喻示著神禖(媒)的主要職能——主持破瓜禮吧?《紅樓夢》用“紅粉佳人未破瓜”來形容待嫁女子是有其廣泛的民俗根據的。廣西平果縣樂堯區的壯族婚俗中,有新娘哭嫁的細節,如果新娘哭不出,要由其父當眾用利刀砍破一個南瓜,用此種“破瓜”表演象征性地表達新娘哭嫁。參看吳存浩:《中國婚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82—83頁。文明社會的發展雖然使此類古老的婚俗逐漸湮沒無聞了,但從某些具有象征性的事物和婚儀細節上仍可窺見一點蛛絲馬跡。下文中要討論的《詩經》中“析薪”母題將會透露出同樣的神禖製之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