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頭說:“雖說人家是中央的團,他唱他的,咱唱咱的麼。”
大梅說:“我知道。”
黑頭說:“你別慌,好好唱就是了。”
大梅說:“票送了沒有?”
黑頭說:“送了。老崔送的。”
大梅說:“也不知道人家來不來?”
終於,劇場裏的鈴聲響了……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了!
黑頭透過舞台大幕的縫隙往外看,第五排中間的兩個位置仍是空著的……是呀,票送了,人卻沒有來,是看不上?
東京大劇院裏,劇院裏自然是座無虛席……
京劇名演員袁世海正在舞台上演出,觀眾席上不斷傳出熱烈的掌聲!……
這邊,光明劇院裏,舞台上,申鳳梅正在舞台上唱《收薑維》,當唱到一些著名的唱段時,觀眾報以極為熱烈的掌聲!
……掌聲!
……掌聲!
在舞台角上,黑頭一直捧著那兩個小茶壺候在那裏……
幕間休息時,黑頭又探頭往下看去,隻見第五排中央的那兩個特意留出的位置上坐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
午夜,戲散場後,待大梅卸了裝,走下舞台時,見黑頭黑鐵著臉在後台門旁袖手站著……
大梅有點怯怯地走過去,看了看黑頭的臉色,問:“咋樣?”
黑頭一聲不吭。
大梅說:“哥,叫我先喝口水?”
不料,黑頭沉著臉,不但不給水喝,反而怒斥道:“你是咋唱的?才叫了三回好。”
大梅看他不高興,小聲說:“頭一場,能叫三回好也就不錯了。”
黑頭有點不滿意地“哼”了一聲,說著說著聲音就大了:“以前來開封,哪一場不得五六回‘碰頭好’?這頭一場才三回‘好’,你,你是?!”說著,把手揚起來了,像是要打人!
大梅閉上眼,默默地說:“打吧,我就準備著挨你的大巴掌呢。”
黑頭臉黑著,沉默不語。片刻,他的手放下了……
兩人站在那兒,沉默了一會兒,大梅小聲問:“……來了麼?人家。”
黑頭仍是一聲不吭!
大梅說:“興許是票沒送到?”
黑頭扭頭就走,走了幾步,他突然說:“再買幾張,明天我去送!”
第二天上午,大梅想,人家不來就不來吧,人家是國家的劇團,咱說啥也得去看看人家的演出,也好跟人家學學。這麼想著,大梅就掏錢讓人去排隊買了一些票,而後拿著一疊子戲票,對那些年輕演員說:“一人一張,都去。人家是北京來的,咱得好好向人家學學!”
有人就問:“這票是送的?”
玲玲說:“哪兒呀,這是申老師自己花錢買的。”
大梅說:“別管誰買的,都得去看!”
而後,大梅就帶著這一群青年演員專程來到東京大劇院看戲來了。因為夜裏有“場”,所以她們看的是日場。大梅坐在劇場裏,全神貫注地在看袁世海、杜近芳的演出……五天來,大梅夜裏演戲,白天就來看戲,她一場也不錯。每次看了戲後,她還要跟那些學員們研究一番,看人家演得好,究竟好在哪兒了,說到激動處,還總是要比劃比劃……
一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在劇院餐廳的飯桌上,大梅又一次小聲問:“票送到了麼?”
黑頭悶悶地說:“送是送了。我去送的。但傳達就是不讓進門,我交給他了……他說他會送。”
大梅又說:“也不知道人家來不來?”
黑頭仍悶悶地說:“話都說到了。”
大梅歎道:“人家唱得就是好。那扮相、做工,多細呀!真想好好跟人家學學。”
這時,導演蘇小藝端著飯碗湊過來說:“京劇是國戲呀!做工,你看那做工,非常細膩!……”
大梅羨慕地說:“真想跟這些老師們交流交流。”
這天夜裏,大梅演出的劇目是《李天保吊孝》……舞台上,申鳳梅唱到了“哭靈”那一場……她那聲情並茂的表演贏得了觀眾一次又一次的熱烈掌聲!
劇場裏,有很多女人都落淚了……可是,當黑頭偷眼往下看時,隻見在第五排中間的位置上,坐著的仍是那個女人和孩子……
戲散場了,天上下著蒙蒙小雨……
在舞台的後邊,黑頭懷裏揣得鼓鼓囊囊地在那兒站著……
待大梅卸裝後,黑頭出人意外地快步迎上前去,破天荒地從懷裏拿出了兩隻十分精致的小茶壺!他舉著那兩隻小茶壺說:“喝熱的還是喝涼的?”
大梅“吞兒”的笑了……
黑頭也笑著說:“不賴,不賴。今兒淨‘好兒’!”
大梅一氣喝了幾口茶水,小聲問:“來了麼?”
黑頭歎了口氣,說:“咱該咋唱還咋唱。人家……”
大梅一怔,說:“不來就不來吧……”
第二天上午,大梅還不死心,就親自到東京大劇院送票來了。當她朝偏門的演員駐地走去時,不料,一個看大門的年輕人把她攔住了(大門上有一小門,大門關著,小門是開著的):“站住,幹啥?幹啥呢?”
大梅說:“找人。”
那年輕人說:“嗨,你知道這是啥地方?你知道這兒住的是啥人?這地方可不是誰不誰都可以進的。去吧,去吧。”
大梅笑了,說:“你這個年輕人,怎麼這樣?”
那年輕人說:“我啥樣兒?不讓你進,就是不讓你進。”
大梅說:“我找人你為啥不讓我進?”
那年輕人看了看她,說:“找人?你找誰?”
大梅說:“我找中國京劇團的袁世海,袁先生。”
那年輕人又看了看她,說:“嗨嗨,你找袁世海?袁世海是誰不誰都可以見的?!”
大梅說:“為啥不讓見?”
那年輕人說:“人家是從京城來的大演員!國家級!你見?你是誰呀?人家早吩咐過了,誰也不見!”
大梅說:“見不見,你通報一聲麼。”
那年輕人兩手一抱,說:“人家說了,不見就是不見。”
於是,大梅說:“你不讓見算了。那我見見老曹吧。”
那年輕人一怔,說:“哪個老曹?”
大梅說:“曹九。”
那年輕人眨了眨眼說:“你、你認識……?”
大梅說:“看你說的,老朋友了。”
那年輕人有點不相信地說:“你、你、你認識我爹?”
大梅笑著說:“噢,鬧了半天,你是曹九的兒子?你這孩子呀!……”
那年輕人遲疑了片刻,說:“那你、你是誰呀?”
大梅說:“我是申鳳梅。問問你爹知道不知道?!”
那年輕人一聽,忙說:“掌嘴!掌嘴!申老師,是申老師呀,對不起,對不起了!我娘最迷你的戲了!哎呀,哎呀,你看這事辦的?……”
大梅笑著說:“我讓人給袁老師他們送的票,你沒送到吧?”
那年輕人的臉“騰”的紅了,他紅著臉諾諾地說:“申老師,你你你……罵我吧!這都怪我,都怪我。那票,票……”
立時,大梅從兜裏掏出五張戲票,“啪”一下塞到他的手裏,說:“今晚上的,全家都去。”
那年輕人手裏拿著票,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臉上的汗都下來了,說:“申老師,你看,你看,我真是沒臉見你了。”
大梅說:“好好拿著。這是我請你爹娘去看戲,你務必給我送到!”
那年輕人嘴裏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大梅說:“接你爹的班了?”
那年輕人很無趣地“嗯”了一聲,說:“才、才來,倆月了。”
大梅說:“好好幹。”
那年輕人連聲說:“嗯,嗯。”
接下去,大梅笑著罵道:“娘那腳!我可以進了吧?”
那年輕人慌忙說:“我領你,我給你領路……”
事情弄明白之後,大梅一時氣得哭笑不得。她心裏想,怪不得呢,我還以為人家是大演員,看不起咱地方劇團呢,原來是你這個小家夥作怪哪!待她見到袁世海後,一切都真想大白了。原來人家袁老師是個極熱情的人,一看到她,就拉著她的手說:“鳳梅同誌,是鳳梅吧?剛才還在跟近芳說你呢。就說今天要去看看你呢!……坐坐坐,快坐。”說著,又朝外邊喊道:“近芳,近芳,快,快,申鳳梅同誌來了!”
這時,杜近芳聽說申鳳梅來了,也匆匆趕過來,親切地與她握手……
大梅說:“袁老師,杜老師,我今天來,一是登門拜訪,二是請你們去看戲。你們是從北京來的,是國家級。我們是地方小團,請你們多批評,多指導。給我們一個學習的機會……”
袁世海說:“鳳梅呀,你可別這麼說。你的戲我們都看了,演得好。演得太好了!”
大梅有點吃驚地說:“我的戲,你們……看了?”
杜近芳說:“看了,看了。不錯,不錯。沒想到,你會演得這麼好!”
大梅說:“不會吧?票是送了,可……”
袁世海笑著說:“你不信?我們一連看了三場:《收薑維》、《火焚繡樓》、《李天保吊孝》。”說著,他從桌上拿起一疊撕過“副卷”的戲票,遞給了申鳳梅:“你看,我沒說假話吧?”
大梅驚異地說:“這票?”
袁世海開玩笑說:“鳳梅呀,你不送,我們隻好去買了。”
大梅聽了非常感動,一下子站起身,連連道歉說:“哎呀!你看看,讓老師們還去……真是,真是太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