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匆匆追過來,圍在了躺在推車前,大梅仍是昏迷不醒!……
三天後,病房裏已擺滿了人們送的禮物和鮮花……大梅剛剛醒來,她的眼睛慢慢地睜開,嘴唇動了動,還沒有說話的氣力……眾人圍上前去,高興地說:“申老師醒了,申老師醒過來了!”
蘇小藝馬上說:“不要說話,任何人不能跟她說話,讓她好好休息,她太累了。”
有的演員傷心地哭起來了……
這時,蘇小藝又對小韓囑咐說:“小韓,人家醫生可是說了,在這個階段,任何人不能探視。”
小韓說:“一聽說申老師病了,肯定都要來,我擋得住麼?”
蘇小藝說:“你隻要不想讓她死,擋不住也得擋。”
小韓說:“好。我不讓他們進門就是了。要是省裏領導來了,咋辦?”
蘇小藝想了想說:“能攔就攔,真攔不住,你酌情處理吧。”
一連幾天,來看望大梅的人絡繹不絕,可他們全都被小韓擋在了外邊。到了第五天,小韓幹脆把椅子放在病房門口,他像把門虎一樣坐在椅子上,可坐著坐著,他打起了瞌睡,一直到傍晚時,他睜眼一看,門外放著一堆禮品!……
十天後,北京電影製片廠的吳導演提著水果又來了。他走到門口,探身往裏看了看,正要往裏進時,小韓醒了,說:“幹啥?幹啥?”
吳導演說:“小韓,連我也不能進?”
小韓說:“吳導演,醫院有交待,恢複期間,誰也不能看!過一段時間,等穩定了,你再來吧。”
吳導演說:“我啥也不說,就看看她,行不行?”
小韓說:“那也不行。我做不了主。”
吳導演說:“醒過來了吧?”
小韓說:“醒過來了,隻是人太虛……”
吳導演一聽忙劃了一個十字,嘴裏自言自語地說:“阿彌陀佛!……”
這時,隻聽病房裏傳來大梅的聲音:“誰呀?”
吳導演馬上說:“是我,申老師,好點了吧?”
申鳳梅輕聲說:“小韓,讓吳導演進來吧。”
吳導演一聽,馬上就往裏走,小韓一邊攔一邊無奈地說:“你看,你看……”
吳導演進了病房,見大梅臉色十分憔悴,半躺半坐地在病房上倚著,仍在打吊瓶……他走到病床前,說:“阿彌陀佛,老天保佑,你老人家終於醒過來了,可把我嚇死了!你好好養病,好好養病。”
大梅卻笑了,大梅苦笑著說:“老吳,你別害怕,我死不了。我隻要不死,你放心,戲咱還繼續往下拍,不會讓你作難……”
吳導演一聽,忙解釋說:“老大姐,我來看你,不是這個意思,你千萬別往別處想,好好養病。拍片的事,等你病好了再說,我不著急,你也別著急。”
大梅笑著說:“你不著急,我著急。人馬三集的,花那麼多的錢,片拍了一半,停一天,得浪費多少錢哪!我能不急麼?你放心,我隻要稍稍好一點,立馬就回去拍片。”
吳導演說:“不敢,可不敢,等你治好再說,等你徹底好了,咱再說拍片的事。”
大梅說:“我知道,你都來了三趟了。”
吳導演不好意思地說:“我來看看你,沒有別的意思,真沒有別的意思。當然了,這是國家的藝術瑰寶哇,我當然希望能拍完它。”
大梅歎口氣說:“唉,我也真病得不是時候……”
臨潁家鄉那邊,建校的工地正在緊張地施工,樓房已經蓋起來了,匠人們正在趕著粉刷……施工的人一邊幹活,一邊對前來檢查質量的校長學文說:“聽說大梅要回來?”
校長學文說:“回來。你放心,上梁的時候,我親自去請,一準把她給請回來!”
施工的漢子們說:“大梅也是咱這兒的人,說不定還唱台大戲哪!”
校長學文說:“這我不敢保證。她老忙。不過,回來的時候,讓她給各位清唱一出,大梅是我表姑,那是決無問題的。好好幹吧!”
施工的漢子們說:“這建校的錢可是人家大梅給湊的。等建成了,起個啥名哩?”
學文說:“我都想好了,咱也沾沾名人的光,就叫‘鳳梅小學’!”
第二十天,大梅稍稍好了一些,能扶著牆走幾步路了……這天上午,小韓為了讓大梅高興高興,突然找來了一台小錄音機,給大梅放了一曲《收薑維》的戲曲唱段……
大梅聽著,先是非常高興,說:“這不是我的唱段麼?”
小韓笑了笑,說:“你再聽聽。”
大梅又閉著眼聽了一會兒,突然睜開眼來,呆呆地望著錄音機,久久不語。守了一會兒,她喃喃地說:“該走了,我要走了……”
小韓一怔,說:“走?”
大梅說:“這是小妹的唱段,對吧?”
小韓一怔,說:“你聽出來了?”
大梅說:“小妹來過了?”
小韓說:“連著來了三趟,我沒讓她進來。最後一次,她讓我把這盤新錄的磁帶交給你。”
大梅“哦”了一聲,接下去又沉默了很久,而後,她突然說:“你讓小妹來一趟,我要見她。”
三天後,小妹趕到了省城醫院。大梅撇開了小韓,把她帶到醫院林陰道的一個木椅旁,兩人坐下來後,大梅久久不說話。
小妹也怯怯地望著老師,一聲不吭。
片刻,大梅默默地說:“孩兒,你錄的帶子我聽了,很好。”
小妹詫異地望著老師,這是大梅第一次當麵讚揚她。
大梅微微地笑著說:“真的很好。”
小妹喃喃地,好像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
片刻,大梅像下了決心似的,突然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麼。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那唱中帶笑的竅門,你第一次問我的時候,我就告訴你了,沒有別的秘密……”
小妹怔怔地望著老師,漸漸的,她眼裏盈滿了淚水,她說:“老師,我錯怪你了。”
大梅淡淡地說:“唱中帶笑,確實沒有什麼,那些細微處,隻要你多唱,在唱的時候細細體味、琢磨,你早晚會明白……”
小妹說:“老師,到現在我才知道,我實在是辜負了你的一片苦心!”
大梅深情地望著她,說:“還恨我麼?”
小妹哭了……
大梅說:“你恨我是對的。”
大梅說:“我的親人一個個都走了。我也要走了。現在,你放心吧,我可以把舞台讓出來了。”
小妹含著淚說:“老師,我殺不了你,我真的殺不了你。”
大梅說:“不。你已經把我殺了。將來,越調就靠你們了……好了,我的話說完了,你走吧。”
小妹一怔,撲咚一聲,在老師麵前跪了下來,她哭著說:“老師,我對不起你……”
大梅撫摸著她的頭發說:“孩兒,起來吧。記住,戲是唱出來的。對於一個演員來說,戲比天大,戲比命大。”
小妹含著淚說:“我記住了。”
待小妹走後,大梅在那張木椅上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了中午。在中午吃飯時,大梅突然對小韓說:“再過兩天,咱出院吧?”
小韓吃了一驚,說“老婆,你瘋了?不要命了?!你,你這個樣子,能出院麼?!”
大梅說:“我心裏急呀。過去,咱說救台如救火。這會兒,一個劇組都在那兒等我一個人,你說說?”
小韓說:“你不是有病了麼?你也不想想,剛送來的時候,就差一口氣了,多危險哪!”
大梅又要說什麼,小韓說:“你也別跟我說,你跟醫生說吧。人家要讓你出院,那你就出院……”說著,他走出去了。
片刻,主任醫師穿著白大褂,匆匆地跟著小韓走進來。老醫生開初並沒說什麼,他俯下身子,用胸前掛的聽診器聽了聽,而後說:“聽說你想出院,這可不行。你的病不是一般的病,要有個恢複期,所以你千萬不能大意。現在還不能出院。”
大梅說:“大夫,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確實是不能再等了,你就讓我出院吧?”
大夫說:“你這樣的情況,確實不能出院。我不但要對你負責,我還要對省裏領導負責。你的病情上頭十分關心,我要是放你走了,出了事怎麼辦?”
大梅說:“大夫,我確實不能再住了。你想想,一個劇組都在等我一個人,花的可都是國家的錢哪!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出院後,要是萬一出了什麼事,決不讓你承擔任何責任。我給你立一個字據行不行?咱現在就簽一個合同,生死合同。出了這個門,出了問題,你慨不負責!”說著,她對小韓說:“小韓,你拿個筆,拿張紙。”
大夫愣了,他久久地望著大梅,沉默了很久,才說:“我還是不能答應你。等治好再說吧。等你完全好了,我一定讓你出院!”說著,他扭身快步走出去了。
秋天來了,馬路上滿地落葉……
傍晚,小韓陪著大梅在林陰道上散步……走著,走著,大梅說:“我主意已定,咱現在就走。”
小韓說:“申老師,你就是想走,也得要個車呀?”
大梅說:“不要車,一要車就走不了了。”
小韓說:“老婆,不要車,你能走回去?”
大梅伸手一指門口,說:“我已經叫好車了,那不是……”
小韓抬頭一看,還是那輛破三輪……大梅往上一坐,說:“走,趕緊走!”
第三天下午,當醫生查房時,人已經不見了。病房裏,在床前的小白桌上放著一張由大梅寫的“生死合同”!……
馬路上,小韓騎著那輛三輪車,在馬路上行駛著……
小韓邊騎邊說:“老婆,油都快熬幹了呀!”
大梅說:“我心裏有數,一時半會兒,燈還滅不了。”
小韓說:“那燈,諸葛亮都沒護住啊!”
大梅說:“你放心吧,沒事。拍完片,我好好歇歇。”
小韓說:“你就這樣跑出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咋給領導交待哪?”
大梅說:“我已留下了‘生死合同’,與你無關。再說了,你別咒我,我要死不了呢?”
走著走著,小韓停住車,扭過頭說:“申老師,要不,我還把你拉回去吧?”
大梅說:“你敢?!”接著又說:“這人,咋也是一輩子?我唱了一輩子戲,臨了,說啥也得把這個句號劃圓了。”
小韓說:“就為這個句號?”
大梅抬起頭,望了望天,說:“對了,我得給自己畫個句號。”
家鄉的村路上,校長學文背著個挎包興衝衝地走著。他一邊走,一邊往後邊招手:“回吧,都回吧,這次,我一準把大梅姑給接回來!”
遠遠的,新建的教學樓已快封頂了……樓房頂上,有一個瓦工在高聲唱道:“三將軍哪,你莫要羞愧難當,聽山人把情由細說端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