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寶珠問出隱情,對趙保昌道:"你知罪麼?"保昌叩首道:"生員罪該萬死!"寶珠道:"讀書人既如此存心,還有甚發達之期?我且不定你罪名,還要問你一件大事,你兄弟是怎樣死的?"保昌道:"是急病,頭一天還好好的,次日一早,我進房去,見他也沒氣了。"寶珠道:"他怎麼會死的?"保昌道:"這個……生員如何知道?"寶珠道:"你又怎麼會教他死的呢?"左右各役聽了這句,個個發笑,暗道他年輕,問問就有些糊塗,說出孩子話來了。就連兩個司員,坐在堂口,也覺耽心。可是趙保昌心中一動,麵色就變下來,還強口道:"生員倒不明白大人的話,人是可以會教他死的?"寶珠冷笑道:"不到那光景,你如何肯招呢?你這等巧口奸奴,不見個明白,你也不服。"保昌道:"生員心裏真是不服,倒求大人教導教導。"寶珠道:"你這奸滑奴才,還敢稱生員!"吩咐左右,將他衣衿革了。有人過來,把他帽子除下,送在公案上。
保昌道:"生員何罪,大人斥革衣衿?"寶珠對周氏道:"明日本院著司員開棺,替你丈夫伸冤!"周氏此刻深感寶珠恩德,倒反替他耽驚,回道:"大人在上,小婦人丈夫是病死的,沒有被害的情形,求大人三思要緊。"寶珠也不理他,吩咐進堂。
進內坐下,司員上來見過,道:"大人何以知道有冤?司員看來,大人還宜詳察。"寶珠笑道:"此非貴司所知也!明天帶齊人役,前來伺候。"司員答應。寶珠也就回府,早有人知會縣裏去了。
此時個個替寶珠害怕,說案已審清就罷了,又引出事,到底孩子家脾氣,不曉事體,大約總要鬧出亂子來。
不說眾人議論,再說寶珠到家,進房請姐姐來商議,二人談到四更才睡。銀屏見他們有正事,也不來纏擾,先上床了。
寶珠道:"夫人,也不等等下官?"兩個說笑幾句,安息不提。
次日早上,寶珠進衙門,司員同縣官領著各役,都來伺候。
寶珠吩咐前去驗明屍傷來回話,自己就在衙門候信。其時左都禦史,是大學士德公兼理,原是寶珠老長親,卻好也到衙門,寶珠同他談了一會,就將案情口供,都稟明了。德公大讚,愛得什麼似的,又講了好些話才去。司員等回來複命,說驗得清楚,並沒有一點傷痕。寶珠也不言語,沉吟道:"明天本院親自去驗,如其沒傷,本院當以官徇之!"各人辭去。
寶珠回府,又同寶林商量道:"我分明見個鬼求我伸冤,保全後嗣,無疑是這一案。今天驗不出傷來,不知是何緣故?"寶林道:"你不必煩惱,少不得自有傷驗出來的。你明日自去走遭,顧不得害怕,倒要親自細瞧。"寶珠道:"此時各官都有些怪我多事,他那裏知道其中情節?我不替他伸冤,也對不住這個怨鬼!"寶林道:"你瞧趙保昌神色怎樣?"寶珠道:"神情實在是個失虛的。"寶林想了想,就向寶珠耳邊說了幾句,寶珠連連點頭道:"我也想到此處,姐姐好見識,先得我心。"姊妹又談了一會,當夜無話。
天明,寶珠就起身,吃了些點心,隨即進衙,各官早到。
寶珠今日格外款式,排齊執事,穿了大紅披衫,出城而去。
到長樂村,早有蘆棚搭在那裏,趙保昌、周氏遠遠跪接。寶珠下車,左右跟人擁護著,走進蘆棚,到公座坐下,各官列坐伺候。
保昌還請了許多有頭臉的親友在旁,外邊看的閑人,多不可言,都說好個青年標致官府。更有許多婦女,格外的讚不絕口。忤作上來請示,寶珠吩咐檢驗,驗了一會,仍然無傷。寶珠不語,就將趙保昌同周氏帶上來,問了一回,茫無頭緒。趙保昌倒反言語挺撞,寶珠怒道:"趙保昌!本院今天驗不出傷來,本院自有應得之罪。如其有傷,你也難得過去!本院將個官拚你這條狗命!"保昌道:"大人真是明白青天,如驗出傷來,小人這條性命,自是沒有的。但恐沒得傷痕,在大人亦有不便。"寶珠離了公座,各官也就起身。寶珠粉麵含嗔,柳眉倒豎,惡恨恨指著趙保昌道:"如真沒有傷,本院情願反把腦袋結交於你!如果有傷——"說著,哼了一聲道:"我把你這奴才鍋烹刀鑠!"就走到死屍前,喝令細驗。忤作不敢怠慢,又來動手。寶珠細看死者,同晚間所見,一些不差,自己也就放心。見幾個忤作從頭驗到腳下,報道:"回大人:傷沒有。
"寶珠冷笑一聲道:"當真沒有傷麼?"忤作不敢言語。趙保昌道:"大人明見,既報沒傷,自然沒有傷了。"寶珠也不理他,吩咐忤作,取他左耳看。保昌聽見,吃驚不小,暗想這個小孩子竟是個神仙?有個忤作答應,細看一回,大聲道:"得了!"就在耳中取出有半斤濕棉絮來,填了屍格。忤作讚了一聲道:"好精明大人,真是青天!"看的人個個得意,竟不循規矩,大家喊起好來,各役趕忙鮫喝。趙保昌嚇得牙齒捉對兒廝打,周氏上來叩了幾個響頭。寶珠仍上公堂坐下,帶趙保昌上來,他倒喊道:"大人真正青天,替我兄弟伸冤,感恩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