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20年前認識馮在才的時候,就有一種敬重之情;20年後的今天,他把自己創作的厚厚一摞詩稿送給我看的當兒,我是敬重之中又添意外的驚訝了。
認識馮在才的同時,就知道他在省委核心機關工作,是筆杆子,我的敬重之情就油然而生了。在我看來,他手裏攥著的那杆子鋼筆的分量,非我等寫詩作文的這支筆所可相比。他那杆子鋼筆寫就的文字,習慣上不叫文章而稱為文件,以黨政領導機關的權威文件下達各級學習領會貫徹執行落到實處。毫不誇張地說,三秦大地改革開放以來日新月異天翻地覆的變化,就是他和一幫筆杆子的墨汁鋪展造就的。換一種通俗說法,他手裏的那支筆,決定著一個省的發展方略,也決定著城鄉百姓兜裏的肥缺和碗裏的稀稠,遠遠非我等一篇文藝作品得了失了好了差了所可類比。我說的敬重之情,概出於此。
這位寫了大半輩子政治經濟等發展方略重要文件的人,突然把一厚摞詩稿交到我的手裏,真是出乎意料,由不得瞪起眼睛十分驚訝了。此前,我從未聽說過他喜歡寫詩,想來無非是接觸太少所知也淺;還有他自身的個性因素,喜歡寫就不停地寫著,隻是默默地遣詞調韻自我陶醉,絕無張揚。我從這部詩集裏每首詩作標明的寫作時間掐算,最早的一首七絕已是30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他還不滿30歲,正當詩興詩情激揚的青春年華。我以切身體驗來理解馮在才的詩歌創作追求,深知其不易深解其癡迷的同時,自然頗多感動和感慨,從上世紀70年代初寫詩一直寫到現在,30多年沒有間斷更沒有中止,這需得怎樣的意誌和癡情。再,30多年裏,他在一頁一頁一行一行一句一字斟酌著那些不容絲毫含糊的思想指向、政策劃界的律令性文件的漫長歲月裏,仍然始終保持著一種詩性的襟懷詩性的激情,對這個民族的曆史和現實不斷發出吟哦誦唱。我便看到一個有趣的畫麵,體現在文件的文字上是一張思逐風雲不無凜峻的臉色眼神,與一行行詩句裏洋溢著壯懷激情的鮮活生動的另一副臉色眼神,正好映象著一個人精神和靈魂的兩根支柱,實在是一種難能的踏實而又豐富的生命姿態。
我讀這部詩集,切實感覺到是循著一個人的足跡和墨痕,探尋著這個可以算作我的同代人的馮在才的人生軌跡和心路曆程。他筆下的名山大川古墓老碑,由衷地傾瀉著對腳下這塊土地的深情,也發出撫古鑒今的曆史性興歎。他寫春韻冬雪農時季節春播秋收,我便感到他對季節變化裏的鄉村農桑事項的敏感和興味。他看春雨的視角,首先想到的是麥子返青,“好雨知時乃發生,飄飄灑灑綠田榮。雲遲霧懶輕輕下,雨緩苗肥滴滴聲。”不似玉樓香車裏的人讚賞春雨“這下呼吸濕潤了”的感受,而是直接發出和億萬農民同一腔調的歡呼,麥子可望有好收成了。他寫春雨冬雪夏果秋實的詩句,自然流露出一個根在鄉村、至今仍然心係鄉民的人本能的思維傾向和情感投向,頗令人感動。作為一個詩人,馮在才在麵對大自然界美好的和極其普通常見的事物時,那根敏感於文辭的神經,都會觸碰出詩的華章,都會發出輕吟朗誦來。夏荷秋菊紅梅青竹,富麗的牡丹熱烈的月季和高貴典雅的蘭花,這些被古今詩家千萬回吟誦讚頌過的美好物體,馮在才依然發出自己獨特的感悟,寄托著自身的性情崇尚和審美標誌,一種高潔純粹的心靈趣味。在他眼裏和意識裏的竹和梅,“枝堅葉綠溢清芳”、“生來就是鋼脾氣,不畏風霜雪雨摧”。詩在寫竹和梅,著意在一種精神,即做人的最可珍貴的精神品質,詩人做人的誌趣修養就托喻清楚了。還有名聞天下的黃山鬆和名不見經傳的家鄉村頭那棵相思柳,還有傳說中係著北半個中國人祖魂的山西大槐樹,如泛溢而出的詩章裏,鳴響著一個子孫的情思和自覺承係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