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姑覺得別扭,她在山裏跑著,覺得多了什麼,但是那些枝枝杈杈不再隨意剮傷她的皮肉了。
山裏的那些小動物、鬆鼠、野兔、野鹿,見到她拔腿就跑,她看到它們那副狼狽不堪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
啞姑十六歲時,家裏發生了變故。爸爸被一夥國民黨憲兵帶走了,他們說他是“共匪。”
媽媽上前攔,被一個憲兵推了一個跟頭,腦袋撞在一塊大石頭上,昏厥過去。
爸爸再也沒有回來。
媽媽醒來,高燒不止,啞姑用蘸了泉水的毛巾遮在媽媽的額頭上。
兩天後,媽媽死了。
啞姑已沒有眼淚,她在房後挖了一個坑,把媽媽埋在裏麵。從此,啞姑開始一個人生活,她漸漸地吃光了家裏所有能吃的食物,以後吃野菜、茶葉、野果子。媽媽為她製作的衣服也破爛不堪,她又找出媽媽的衣服穿上。
山裏很長沒有人前來光顧,啞姑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盼望爸爸回來,可是爸爸杳無音訊。
啞姑絕望了,以前都是爸爸用茶葉、媽媽用布匹上很遠很遠的地方換回糧食:豬肉和其他用品,可是媽媽死了,爸爸沒有蹤跡,隻有啞姑一個人空守家門。
這一天傍晚,啞姑終於盼來一個人,這個人四十多歲,賊眉鼠眼,背著一個布口袋,渾身泥土,衣服領口和袖口滿是油泥。他見到啞姑,喜出望外。
“娃子,就你一個人呀?”他一副公鴨嗓。
啞姑見到他,先是一喜,可是當她看到他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有點害怕了。
“我哥打獵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她平生第一次撒謊。
那男人是個草藥販子,他在屋裏屋外轉了一圈,對啞姑說:“你別騙我了,鍋裏還煮著野菜呢,屋裏屋外就你一個人。你盼星星盼月亮是不是就盼著我這個老公呢!”說著,扔下布袋,衝向啞姑。
啞姑一看這陣勢,有點慌了,她後退著,不想絆著一個菜墩子,滑倒了,腦袋磕在牆上,昏了過去。
啞姑醒來時天色已黑,她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炕上,衣服已揉成一團扔在地上。那個男人隻穿著內褲,躺在裏屋爸爸媽媽曾經睡過的炕上鼾聲大作。
啞姑意識到自己遭受了奇恥大辱,炕單上有一小片殷紅的血跡,她掙紮著下炕,隻覺頭部疼痛,下身也一陣陣疼痛。她站起身來,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然後來到裏屋。
那男人心滿意足在夢囈。
啞姑怒從心起;她見牆角裏有把鐵钁頭,拿到手上,朝著那男人的腦袋狠命打去;一氣打了二十多下,那男子斷了氣。
第二年春天,灣仔打獵路過這裏,見到了啞姑,把她帶出這一望無際的群山。
出了深山以後,啞姑才知道她的爸爸在被捕的第七天便被國民黨憲兵槍斃了,臨刑的那一天,他昂首闊步奔赴刑場,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毛主席萬歲!
原來啞姑的爸爸是中共地下黨員,是秘密交通員;他種植茶林,把賣茶的錢一部分用作地下黨的經費,啞姑的媽媽經常協助爸爸工作。
在灣仔等人的指引下,啞姑也走上了革命道路,幫助地下黨做工作;她有時以保姆或服務員的身份作掩護,多次勝利地完成組織上交給的各項任務。
龍飛重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姑娘,她不言不語,模樣憨厚,皮膚黝黑,目光中閃爍著堅毅和剛強的色彩。
“叔叔,你以後能教我識字嗎?”沉默了一會兒,啞姑開腔了,聲音裏充滿了期待和希冀。
“好,隻要你有毅力,有誌者事竟成。”龍飛說完,拿起那份《中央日報》:“啞姑,你看,這是中國的中。”他指著“中”字。
啞姑站了起來,湊到龍飛的身邊,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中”字。
晚上,有個郵差送來一個請柬,是居韻寫的,她清龍飛第二天上午十時到一個陵園參加她的母親的葬禮。
第二天上午不到十時,龍飛如約來到那個陵園,隻見稀稀疏疏來了二十多人,居風和居韻都穿著黑色的喪服,麵容憂戚,居韻瘦削的瓜子臉更加慘白。
葬禮比較簡單,遺體下葬後,一個身穿黑袍胸前懸掛十字架的天主教神父用英語講了一大段話;黑色的石碑矗立起來以後,碑前圍滿了白色的鮮花。
龍飛見這墓碑設計比較新穎,墓碑的正麵兩側的圖案是拉開的幕布,中間是楚春曉年輕時美麗的頭像,碑後是居風為母親題寫的一首七律詩,頌揚了母親一生,隸書鐫刻,顯得雋永秀麗。
龍飛歎了一口氣:“這個可憐的女人,去世後既不能和她的情人葬在一起,也不能和她的丈夫葬在一起。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居韻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悲痛,忘情地撲到龍飛的懷裏。龍飛輕輕地扶住她,又不好推開她。
居韻抽泣著,雙肩顫抖,淚灑香腮,斷斷續續地說:”我……失去了爸爸,又失去了媽媽,我……我太可憐了!秋涼,你愛我吧,我的精神……快崩潰了!……”
遠處的一座石碑後,一雙憂鬱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目光裏更多的是憂愁、寂寞和無奈。
她就是阿嬌。
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龍飛正在屋內教啞姑識字,聽到有人叩門。
啞姑去開門,一忽兒引進一個麵容憔悴的少女。
龍飛定睛一看,正是阿嬌。
她沒有穿僧服,而是穿了一件粉紅色的布拉吉裙子,頭上戴了一頂時髦的草帽,臉上有兩道淺淺的淚痕。
“阿嬌,你怎麼來了?”龍飛驚喜地問道。
阿嬌默默地走到龍飛麵前,情不自禁地撲到他的懷裏,嗚嗚地哭起來。她的淚水濕了龍飛的肩膀。
啞姑見狀悄悄地走了出去。
半晌,阿嬌才緩緩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說:“他已經同意了,明天一早就出海,我也一同去。”
龍飛聽了,湧起一陣驚喜。
“強哥,你把我抱得緊一些……”阿嬌說完,竟昏倒在他的懷裏。
龍飛知道,為了這一天,阿嬌肯定作出了很大的犧牲。
第二天一早,居風親自駕車來接龍飛和阿嬌,龍飛發現到駕駛座上坐著居韻。她今天顯得心情不錯,穿著一件米黃色的裙子,露出雪白的脊背。
打過招呼後,龍飛和阿嬌走入轎車,坐到後座上。這時,龍飛才發現阿嬌的手裏緊緊地攥著一個白色的小挎包。
居風的心情顯得更輕鬆,父母雙亡的情緒仿佛一掃而光,他一邊開車一邊吹著口哨,口哨的內容是一首外國民歌。他穿著筆挺的海軍軍官製服,整理得非常幹淨合體。
一路上,居韻喋喋不休,一會兒講述美國的選美大賽,一會兒又講述法國香水的微妙之處。隻有阿嬌默默無語,她心事重重,不時用失神的眼睛眺望著窗外的景物。
下午三時,居風駕車來到台灣中部沿海的一個神秘海軍基地,他出示證件後,哨兵放行。又開了一程,可以望見浩瀚的大海;居風把轎車開入秘密車庫,然後帶龍飛等人走入一個秘密洞穴,下麵是海水,直接通向大海,兩側是高高的人行甬道,洞長有十米左右。龍飛一眼望到洞穴的深處停著兩艘潛艇,其中一艘潛艇艇身飾有飛鷹的標誌,三個全副武裝的水兵正在艇上向這邊眺望。
居風帶著龍飛、居韻、阿嬌徐徐登上潛艇,那三個水兵肅立敬禮。四個人登艇後,潛艇啟動,緩緩駛出基地,進入大海之中。
蔚藍色的天空,雪白的雲彩,自由飛翔的海鷗,使人幾乎忘記了是非之地。
一忽兒,潛艇潛入水中,一直下滑。
居風得意地問龍飛:“李先生,這潛艇的性能跟大陸的潛艇相比怎麼樣?”
龍飛說:“各有千秋。”
潛艇又行了一程,已是晚上。晚餐比較簡單,幾個美國牛肉罐,幾段香腸,還有麵包、奶油、汽水等。
龍飛不想多吃,匆匆咬了幾口麵包,他乘居風、居韻兄妹不注意,把阿嬌拉到一邊,小聲對她說:“你想法纏住居風。”
阿嬌點點頭。
居韻隻顧觀賞海底風光,她的臉幾乎貼到玻璃上。
阿嬌擠出笑容,湊到居風麵前;居風心情愉快,又喝了一瓶威士忌酒,紅光滿麵,春心蕩漾。他情不自禁地擁緊了阿嬌,一隻手悄悄地撩起阿嬌的裙子……
龍飛取出左手手表殼裏的微型攝像機小心地拍攝著。
他來到後艙,緊張地拍攝著。
這時,有一個水兵恰巧經過這裏,發現了他的舉動,立刻挺起半自動步槍對準他,喝道:“你在幹什麼?把你手裏的東西交出來!”
龍飛慢慢地轉過身來,把手裏的微型攝像機遞了過去。就在這一刹那,他忽然喊到:“你背後有人!”
那個水兵一轉身,龍飛一拳打中他的左太陽穴。水兵軟綿綿倒下了。
龍飛過去搶槍,沒想搶槍的手卻被一隻高跟鞋踩住了,又覺脖頸處一陣冰涼,一枝手槍的槍口頂住了他。
他抬頭一看,正是居韻。
居韻冷笑著說:“想不到你是共黨的探子!怪不得我們家裏經常鬧鬼,你就是那個大陸有名的神探龍飛吧?”
龍飛聽了,吃了一驚,笑道:“小韻,你怎麼拿我開玩笑?”
“什麼玩笑?你手裏拿著的是什麼?別以為我是傻子,你手裏拿著的是間諜用的微型攝像機!”她的聲音嚴厲,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居韻說:“老娘也不是孬種,我是梅花黨的一級殺手,在我手下送命的已有二十多個了。”
龍飛說:“我早就知道你不簡單,可是你今天眼睛花了,我手裏拿的是一種美國最新研製的家庭微型望遠鏡,你仔細看一看。”
龍飛把微型攝像機遞到居韻手裏的一刹那,一拳打飛了居韻右手中的手槍,兩個人隨後扭打在一處。
居韻使出渾身的氣力,與龍飛打了三十多個回合,已是嬌喘籲籲。
龍飛一拳把她打翻在地,拔掉她右腳的高跟鞋,脫掉她的長筒襪,塞到她的嘴裏;然後把她的裙子撕成條條,把她綁了。
龍飛拾起她的手槍,迅速奔向居風。
居風正與阿嬌長吻,兩隻手在阿嬌瘦小的胯下盡情享受,沒有注意到後艙的動靜。
阿嬌屏住呼吸,痛苦地任其蹂躪,以拖住這個惡魔。
龍飛持槍趕到,用手槍頂住居風的後腰,低聲喝道:“快到駕駛艙,命令你的部下讓潛艇浮出水麵。”
居風正陶醉在甜蜜的享受之中,他的雙眼朦朧,猛然聽到龍飛的吆喝,睜開雙眼,嚇了一跳,問:“李先生,你要幹什麼?”
龍飛喝到:“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現在命令你快到駕駛艙,命令你的部下讓潛艇浮出水麵!”
居風如夢初醒,放開阿嬌,龍飛繳了他的槍,押著他走進駕駛艙。
駕駛員正全神貫注地工作,居風走到他的麵前,命令道:“潛艇上升,浮出水麵。”
駕駛員說:“我們已經到公海了。”
“混蛋!照我說的辦。”居風提高了聲調。
阿嬌微笑著依偎著龍飛,看到居風的狼狽相,不禁笑得更開心。她朝居風的臉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龍飛把居風的手槍遞給阿嬌,讓她看著居風,自己又拿起微型攝像機拍照。
駕駛員知道發生變故,於是開始按照居風的命令上升飛鷹號潛艇。
飛鷹號潛艇在上升。
龍飛知道艇上還有一個沒有受到控製的水兵,他匆匆拍了一會兒,放好微型攝像機,準備去對付那個水兵。
這時,他忽然聽到背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就聽到一陣自動步槍的槍聲。
飛鷹號潛艇已經浮出水麵。
阿嬌看見龍飛危險,飛快撲向龍飛;她的身後中了幾顆子彈,鮮血染濕了她粉紅色的布拉吉裙子。
龍飛開槍還擊,一槍擊斃了開槍的水兵。
原來剛才唯一沒有得到控製的那個水兵走進後艙,正好看到躺在地上的居韻和一個水兵,他叫醒了居韻,於是一起撲向前艙。
居風認為時機已到,飛起一腳,踢中了阿嬌的小腹,阿嬌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可是她手裏始終沒有扔掉那個白色的小挎包。
龍飛朝居風開了一槍,居風胸前中彈,倒下了。
駕駛員見艇長倒下,更為驚慌,問道:“共軍大爺,往哪兒開?”
“往大陸開。”龍飛說完,扶起阿嬌;阿嬌臉色慘白,沒有血色,鮮血從後背淌了出來。
另一個被擊昏的水兵也已醒來,持槍跑來助戰。
龍飛與他們對射。
阿嬌喘息著說:“強哥,你坐汽艇走吧,這艘潛艇恐怕難以到達大陸,它離大陸太遠了,目標又大。你坐汽艇走,如果遇到捕魚的艦隊或者輪船,還可能生還;你要完成任務……”
龍飛說:“咱們一起走。”他扶起阿嬌。
阿嬌天真地笑了,那麼燦爛,那麼自然。
“我已經不行了,我唯一的希望是你跟我說一句話……”
龍飛俯下身,輕輕地在她的額頭吻了一下,真摯地說:“阿嬌,你是一個好姑娘;我喜歡你,我會永遠記住你……”說完,淚如泉湧。
阿嬌幸福地點了點頭。
龍飛向居韻和那個水兵掃射,阿嬌也用手槍掃射。
龍飛趁機卸下一個壓縮的小汽艇,充氣後扔進水裏,然後朝阿嬌一揮手,跳上汽艇。
阿嬌朝他嫣然一笑。
深夜天黑,龍飛劃動汽艇漸漸遠離了飛鷹號潛艇。
他隱隱約約聽到艇上傳來激烈的槍聲。
一忽兒,他聽到一聲劇烈的爆炸聲,一團火球升起在海麵,烈焰映紅了夜空,就像一片五彩絢麗的禮花。
一忽兒,一切歸於沉寂。
龍飛眼裏噙滿了晶瑩的淚花,他奮力劃著小艇,向著有希望的地方劃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