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飛鷹隕落(2 / 3)

龍飛說:“既然腿腳不好,就不要出門了。告訴姨媽,她托我買的東西我已經買了,一切順利,等我出去,就會給姨媽送去。”

灣仔說:“我媽是有些著急了,不過,她老人家最惦記的還是你。”

龍飛左右看看,伸開左手的手掌。

灣仔看到龍飛的掌心上寫著兩個字:吳媽。

龍飛合攏了手掌。

灣仔點了點頭。

龍飛被憲兵帶回囚室的路上,他感到一種不祥的氣氛。許多囚室的窗戶都晃動著腦袋,有人小聲嘀咕著。

龍飛回到囚室,到了晚上他才獲悉這一消息:

楚春曉在囚室裏撞牆而亡。

當憲兵走進她的囚室時,發現她已直挺挺地倒在牆邊,牆上和地上有血跡;她的脖子都已撞斷,兩隻眼窟窿始終沒有合上。

當龍飛得到這個消息時,他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可憐的女人!”

這天夜裏,居府沉寂得令人毛發悚然。居家的公子居風、小姐居韻聽說母親的死訊後,火急火燎地奔向醫院的太平間。

整個居府隻有吳媽一個人。

吳媽這幾天一直心驚肉跳,她本來就迷信;小時在家鄉,她和兩個弟弟在池塘遊泳,結果兩個弟弟一直沒有上岸,她的父親是當地的一個大財主,召集水性好的幾個家丁下水搜尋,找了一天一夜,也沒有撈到兩個弟弟的屍首。

鄉裏人都說,她的兩個弟弟被水鬼拖走了。

吳媽的父親一怒之下,命令家丁把這個池塘填平了。

父親遷怒於她,使出家法,用木棍打斷了她的左腿,至今她的左腿還一瘸一拐的。她有一條瘸腿,再加上天生長得醜,始終獨身。她的家鄉在安徽九華山下,童年時的她始終籠罩在一片恐怖的氣氛中。她住在後院,從窗口可以望見九華山如黛的山巒和鬱鬱蔥蔥的山林,還有那一片一片的浮雲;那雪白的浮雲像白絮一般遊移著,飄向遠方,這不禁使她生出許多遐想。

兩個弟弟死後,後院隻有她一個人居住,院中央的一棵老槐樹樹齡有百年以上,顯得十分蒼老,連枝葉都顯得無精打采。樹旁有一口枯井,吳家三代在這居住時都是枯井,可是有一天,井下突然冒出泉水,把整個院子都淹了。吳家找來風水先生,老先生接連搖著頭說:“這是一口邪井,連著地獄,不吉利,井下的水是黃泉水。”吳家連忙找人把這口井填平了,把井口砌了。

後院院牆的蒿草有一尺多高,風一吹,蒿草發出呼呼的聲響。後院的西北角有個茅房,一個蹲坑,三側是半人高的竹籬,坑口下麵兩丈處是一個大豬圈;吳家的豬圈養著幾十口豬。

吳媽解溲時總是提心吊膽的,她總覺得下麵會有男人的眼睛窺視她的私處。每當想到這些,她的雙腿就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有時竟尿濕了褲子。解大溲時,她倒覺得挺有趣,金黃色的流水線飄散開來,豬圈裏那些白花花的豬笑盈盈地伸著腦袋拱著嘴,好像在迎接一頓豐盛的大餐。

吳媽從心底裏感到悲涼,每當她坐在那大木盤裏洗澡時,總是很自卑。她長得實在醜陋,皮膚枯黃,缺少光澤,兩顆小奶子十分幹癟,就像曬蔫了的紫茄子;肚臍眼兒下生出一大叢亂蓬蓬的毛……

這天晚上,蠟燭一閃一閃,她仍然像往常一樣在大木盆裏洗澡,用毛巾搓弄著又黃又硬的肥皂,一抬頭,正見窗戶上有兩個小洞眼,出現了兩隻眼睛。

她大聲尖叫一聲,那雙眼睛不見了。

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於是趕緊用毛巾擦幹裸身,穿上衣服,開了門閂,來到院裏。

窗外無人,隻有老槐樹發出深深的歎息。

她感到奇怪。

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她回到屋裏,躺在床上,前思後想。

這時,她的心底又升起另外一種想法:

如果窗外有個男人在偷窺我,說明我還有女人的魅力,還有男人不嫌我醜,想到這裏,她開始興奮,感到快樂,不由得哼起家鄉小調。

一夜無事。

第二天晚上,她沒有閂門,又像往常一樣在大木盆裏洗澡,弄得動靜挺大。

那雙眼睛又出現了,目光裏充滿了渴望和焦灼。

這是一雙幾乎要噴出火焰的眼睛,渾濁而迫切。

吳媽故意正麵麵對那雙饑渴的眼睛,在女人最羞於展示的部位小心翼翼認認真真地洗著。

那雙眼睛消失了。

吳媽湧起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她有些沮喪,甚至產生一種絕望的情緒。

她呆呆地呆坐在木盆裏,怔怔地望著窗紙上的兩個黑窟窿。

這時,門猛地被撞開,一個年輕的壯漢呼地撞了進來,裹挾著一股疾風。

他迅速抱起吳媽,把她壓在床上,就像一隻大公雞踩定了一隻母雞。

吳媽感到他的身體滾燙,一股嗆人的汗臭撲鼻而來,但這是一個強悍男子漢的汗臭。

“你輕點……”吳媽小聲地說,聲音裏充滿了柔媚。

這個年輕的壯漢叫福根,是吳家的一個長工。

吳媽和這個叫福根的長工好景不長,原因在吳媽身上。吳媽從這個憨厚強壯的長工身上找到了感覺,她自從與福根有了這第一次之後,便像蒼蠅逐臭一樣,總是追逐著他,就像一個獵手,生怕捕獲的獵物從手裏溜掉一樣。於是,在河邊,在樹林裏,在草叢,這種驚心動魄的情景一一再現,而且每次都引得吳媽歇斯底裏的喊叫,叫聲淒厲,似殺豬般號叫。這天下午,在吳家的豬圈裏,這一幕情景再現;正趕上吳老爺在茅房裏解大溲,由於他大便幹燥,正難解難分,一聲聲殺豬般的號叫驚動了他。他老眼昏花,隻看到下麵豬圈裏一片白花花的。他還以為有人偷豬,於是趕緊係了褲腰,率領家丁趕到豬圈,正好抓到這一對偷情的男女。

福根跪在地上苦苦求饒也無濟於事,吳老爺是個愛麵子的人,這種辱沒家風傷風敗俗的事情他豈肯幹休;他叫人一刀割掉福根的生命之根,把他裝進一個大麻袋,從九華山山頂的一個斷崖處扔了下去。吳媽欲哭無淚,她被吳老爺踢斷了三根肋骨。

吳媽畢竟是吳老爺的親生骨肉,自小親媽病故,以後又失去兩個弟弟。吳老爺在1937年把她送到南京一個寄宿女校上學。

這天夜裏,吳媽正在居府自己的房間裏躺著,她已失眠多日,沒有睡著。

這時,門忽悠忽悠開了,進來一個白乎乎的東西,那東西上下都是白色,上端有兩個黑窟窿。

吳媽驚得爬起身來,叫道:“你是人是鬼?!”

一個聲音回蕩著:“我是從閻王爺那裏來的,閻王爺讓我來提你。”

“我不去,不去……”吳媽哆嗦著往後退。

“你殺死了居正!”那個聲音提高了聲調。

“你怎麼知道?”吳媽滑下了床,一隻手打開床頭櫃的櫃門,摸到了裏麵的手槍。

“槍裏沒有子彈。”

“你是誰?!”

來人扯掉了那張白布單,原來是灣仔。

“你是什麼人?”

“共產黨。”

吳媽尖叫一聲,又問:“我為什麼要殺死老爺?”

灣仔走到她的麵前,伸過她的左手,從左手中指長長的指甲下麵摳出一個縮微膠卷,原來這個手指是塑料的,肉身的手指已經剁掉了。

吳媽麵如土色。

灣仔從兜裏摸出一支鋼筆和一張紙,放到床頭櫃上,他的兩隻手都戴著橡皮手套。

灣仔說:“我讓你寫什麼就寫什麼。”

吳媽抬起臉,惡狠狠地問:“我要是不寫呢?”

灣仔就像拎小雞子似的拎起她,走進衛生間,把她的頭按到馬桶裏,然後放水。一連幾次,吳媽已浸得上氣不接下氣,說道:“我寫。”

吳媽按照灣仔的吩咐在那張白紙上寫道:

我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雇員,長期在居家臥底。三個月前我潛入老爺屋裏偷取情報,被老爺發現,發生衝突,於是殺了老爺,把他投進井裏。老爺對我恩重如山,曾請英國專家救治了我的腿,我良心發現,寢食不安,因此一死了之,以告慰老爺。吳媽

吳媽寫完,雙膝跪地,哭訴道:“你能不能放我一條生路,我自此消失,遠走異國,不再入你們的視線。”

灣仔扛起她,走出房間,來到走廊上,望著下麵的客廳,把她往下麵一扔……

吳媽重重地摔在客廳的地上,斷氣了。

原來吳媽在南京女校上學時結識了一個美國英語教師,這所女校是美國的教會學校。那個叫湯姆的美國人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他非常欣賞吳媽,於是發展她為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湯姆教會她發報、射擊等許多技能,並與她同居,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吳媽打入汪偽政權七十六號特務機構,擔任英文翻譯,為美國中央情報局提供不少情報。日本投降後,她搖身一變,又混入南京總統府國防部外事局工作,繼續為美國中央情報局工作。1949年她與總統府人員一起撤退到台灣,一直在台灣“國防部外事局”任職。幾年前又混入居府當了保姆,負責搜集台灣海軍的情報。因為美國中央情報局也想通過另外一種渠道了解台灣當局的動向,三個月前,一天深夜,吳媽趁居正未歸,悄悄潛入居正的房間,設法打開保險箱,偷拍情報;不巧,正趕上居正深夜歸家,吳媽用硯台擊死居正,然後把她投進後院的井裏,蓋上石頭。幾天後,楚春曉溜進後院,搬開石頭,無意中發現了居正的屍首,於是她剜掉居正的雙目,又把石頭壓好。

憲兵司令部得知吳媽墜樓而亡的消息,趕至現場,發現遺書和膠卷,因為牽涉到美國中央情報局,不便深究,為了息事寧人,於是厚葬了居正,釋放了龍飛。

居正的葬禮非常隆重,蔣介石、陳誠、蔣經國等國民黨頭麵人物出席,蔣介石握著居風的手有三十多秒鍾沒有說話;居風感到這隻蒼老的手不斷地顫抖。

龍飛自然也參加了葬禮,但是他隻是匆匆地露了一下麵便離開了,他擔心會遇到白敬齋、黃飛虎、白薔、白蕾、黃妃等人,生怕他們會認出他。

晚上龍飛才回到住處,啞姑笑吟吟地給他開了門。他開始喜歡上了這個神秘的小姑娘。

晚飯是水餃,啞姑包的是白菜餡,她知道龍飛喜歡吃北方的水餃,特別是白菜餡的水餃。

吃完晚飯,龍飛獨自一人回到臥房;他倚著床頭翻看《中央日報》,實際上他的心思沒有在報上刊登的新聞上。

居正的葬禮剛剛舉行,居風肯定沒有心思馬上安排他登上潛艇出海。

居韻肯定陷入失去父母的悲痛之中。

阿嬌不知怎麼樣了?

龍飛有點心煩意亂,他打開了電視機。

畫麵上正是上午舉行居正葬禮的新聞節目,蔣介石心情沉重緩緩地走過居正的遺體,然後走到居風的麵前,與他握手;居韻哭得泣不成聲。

陳誠、蔣經國、陳立夫、顧祝同、白崇禧、何應欽等國民黨要員緩緩地在居正的遺體前鞠躬默哀。

然後是前來吊唁的人們,他們五人一排,鞠躬致哀。

龍飛最為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畫麵上竟然出現了他,他正與其他四個人站在一排鞠躬……

龍飛有點緊張,但是畫麵一閃即逝。

啞姑走了進來。

龍飛立刻起身,招呼道:“啞姑,來,裏麵坐。”

啞姑順順從從地在旁邊一個木凳上坐下了。

龍飛問:“啞姑,你是本地人嗎?”

她點點頭。

龍飛皺了皺眉,又問:“我就不明白,你怎麼能吃人肉呢?”

啞姑聽了,半晌說不出話來,臉憋得通紅,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猛地,一串淚珠湧了出來,順著筆直的鼻梁兩翼滑落下來。

龍飛知道她有說不出來的酸楚,把茶杯遞給她,說:“別緊張,喝一口水。”

啞姑搖搖頭,說:“我怕髒了您的杯子。”

龍飛說:“我不嫌棄你。”

啞姑聽了,眼淚流得更急了,就像兩串珠子,水汪汪,忽閃閃,滑落下來。

原來啞姑有地一段不平常的經曆。

她的父親是台南山裏的一個茶農,靠采茶賣茶為生,母親在家織布。啞姑是獨生女,從小在山裏長大,深山老林,四野無人,啞姑從小就光著身子在山裏跑,采花,捕蝶,捉蟲,觀日出,有時還幫助父親采茶。台南四季如春,冬天也暖融融的,雖說窮困,可是大自然的秀麗景色使她著迷。她喜歡把那一對黑黑的胖腳丫泡在溪水裏,任溪水悄悄地溜過她的腳縫兒;她喜歡爬上那高高的大樹,眺望群山重疊的壯觀。

啞姑12歲的時候,有一次她剛從樹上溜下來,猛然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出現在她的麵前。這個男孩虎頭虎腦,兩隻大眼睛像兩個銅鈴鐺,穿著一身藍布衣服,腰裏別著一個長葫蘆,滿頭大汗。

“你是什麼野獸?”那男孩問,他好奇地打量著她的裸身。

“誰是野獸?你才是野獸!”啞姑搶白道。

“你怎麼光著身子?羞死了!”

啞姑道:“你才羞死了,長這麼胖。”

那男孩說:“我不是胖,是壯,身體結實,你明白嗎?”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獵戶趕了過來,他挎著一支長筒獵槍,左手拎著一隻野兔子。

“爹,你看她,光著身子,羞死了!”

老獵戶看到這般情景,嗬斥男孩道:“灣仔,不許這樣說,人家是山裏人,男娃不能看光著身子的女娃,看了要瞎眼睛的。”他又轉向啞姑說:“娃子,你也不小了,讓你爹娘給你製身衣服。”

啞姑臉色羞紅,一溜煙跑開了。

啞姑跑回家,把遇到老獵戶和男孩的情景跟媽媽講了,媽媽歎了口氣,說:“啞姑也不小了,該穿衣服了,這山裏現在也不安全了,也有生人來了。我這當媽的一天到晚織布,還沒顧得上給女兒製身新衣服。”

啞姑穿上新衣服了,紅布褂,綠褲子,紅色的褲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