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韻走進自己的房間。
她真遵守諾言,始終沒有扯開蒙住雙眼的黑布。
“我來了,我就猜到你躲進我的房間裏了,我聞到你的味兒了!”居韻已經走進了外間。
龍飛凝眸一看,旁邊躺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女人,正朝他雌牙咧嘴地笑著,一雙瞎眼,就像嵌在一個骷髏上。
這個女人正是居正的妻子楚春曉。
楚春曉穿著一雙繡花鞋,渾身散發出一股陰溝裏潮濕難聞的氣味。
龍飛問:“你怎麼在這裏?”
楚春曉用手捂住他的嘴,說:“不要說話。”
居韻走進臥房,她摸向床邊,一邊走,一邊說:“秋涼,我就知道你躲在這裏,我已經看見你了,你不要躲在床底下。”
龍飛一聽,不由得一陣緊張。
楚春曉用手抓住他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出聲。
居韻果然俯下身,往床下摸索著。
龍飛趕緊往裏退,楚春曉也被他擠向一邊。
居韻摸索了一陣,似在自言自語地說:“秋涼,你出來吧,我已經找到你了。”說著,她竟鑽入床底。
楚春曉已經從床的另一端出來了,龍飛也隨之鑽了出來。
楚春曉牽著龍飛的左手,朝門口走去。
楚春曉和龍飛走出門口,走下樓梯。
楚春曉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龍飛跟著她,穿過走廊,進入西北角一個月亮門,進入一個小庭院。
這個庭院十分神秘,平時門總鎖著,院內有幾間房屋,是居家的倉庫,平時不常用的家具和東西都堆積其中。院內有一棵桑樹,樹下有一口荒廢多年的井,井口壓著一塊大石頭,井沿離地麵有半尺高。
楚春曉來到井旁,用力搬開壓井的那塊大石頭,拉著龍飛湊近井口。
井底冒出一股腥臭的氣味,嗆得龍飛連連後退幾步。
楚春曉呆立井旁,麵無表情,喃喃地說:“井裏有一個人。”
龍飛驚問:“是誰?”
楚春曉說:“你下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龍飛問:“是誰殺死了他?”
楚春曉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震落了一片片桑葉。
龍飛湊近井口,用手捂住嘴,往井下望去,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
龍飛揪住楚春曉的脖領,問道:“他究竟是誰?!是誰殺死了他?!”
楚春曉漲紅了臉,說:“井底下是我的丈夫,是我殺死了他!”
龍飛一聽,驚得目瞪口呆:“什麼?是居將軍,他不是到國外度假去了嗎?怎麼會在這口井裏?!”
楚春曉冷笑著:“他在這井裏已經躺了好長時間了,他該好好地反省自己,是他對不起我,是他先對不起我,這叫一報還一報!”
龍飛感到情勢危急,半路上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這裏是是非之地。海軍副司令居正居然已經死了多日了,就躺在這冰涼的井裏。他已深深卷到這漩渦之中;本想深入居府尋求上艇之策,結果卻陷入這羅網之中。居正是國民黨海軍要員,如今他死了,國防部決不會善罷甘休,蔣介石也不會善罷甘休;居正的兒子居風、女兒居韻會如何?
一連串的設想在龍飛的腦海裏翻騰著;他的頭腦很亂,必須理出一個清晰的思路,以應付這危局。
想到這裏,龍飛果斷地離開這口井和這個神秘的瞎眼女人,迅疾離開居府,叫了一輛出租車,返回自己的住處。
啞姑笑吟吟地開了門,朝他比劃著。
龍飛走進門,啞姑把門關好,亦步亦趨。
龍飛走進三進院,正見堂屋的木椅上端坐著一個身穿藍布長衫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望著他。
“龍飛同誌,我們又見麵了。”
這個中年男子是蔡少雄。
龍飛大驚失色,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老蔡,你怎麼來了?”
“不歡迎我來嗎?”
龍飛用眼睛瞟了瞟左右的房上,隻見有個人影一閃而逝。
他知道有埋伏,心中有數,索性大步流星般來到堂屋,往蔡少雄的對麵座位坐下來。
“啞姑,看茶!”
啞姑應聲而進,拿起茶壺出去了。
蔡少雄臉上露出笑容,說:“一年不見,你還是那麼神采奕奕。”
龍飛說:“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龍飛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當然是精神煥發。”
蔡少雄眉毛一揚,說:“龍飛同誌此次來台灣的使命是不是和飛鷹號潛艇有關?”
龍飛暗暗吃了一驚,暗想:這傢夥信息真靈,這個可恥的叛徒!不知他最初是打入中共台灣地下黨內部的特務,還是中途叛變了共產黨?他不禁為翠屏感到惋惜。
蔡少雄說:“打開窗戶說亮話,我是兩麵間諜,既給共產黨通風報信,又給國民黨幹事。”
龍飛笑著說:“我也是直言快語之人,你今天找我究竟有什麼貴幹?”
蔡少雄說:“痛快,痛快!我想請龍先生也成為兩麵間諜。因為我一向敬佩龍先生的本事,你是諜海拚搏的天才;不承認天才不行,甘羅十二歲拜相,李白十歲作詩,都是天才。”
龍飛的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你這裏宣傳天才論喲,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哪個係統的?台灣梅花黨?美國中央情報局?還是蘇聯克格勃?或是英國的情報部門?”
蔡少雄得意地開懷大笑:“我隻信奉我自己,就像我隻愛翠屏一樣;我不管翠屏的信仰如何,她那麼癡迷馬克思主義,我注重我的自我價值,在這個世界上我是為自己活著。如今翠屏走了,我們又沒有孩子,落了個大地白茫茫真幹淨,我更無所顧忌了。龍飛,丟掉你的信仰吧,跟我合夥一起幹吧。”
“跟你?”
“對。”蔡少雄自信地點點頭。
他接著又說下去:“美國中央情報局也好,蘇聯克格勃也好,英國情報部也好,梅花黨也好,國防部情報部門也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奶便是娘!”
龍飛說:“你倒是個實用主義者!我可沒那麼大的福氣。”
蔡少雄一擺手:“巧借驚雷來掩飾,隨機應變信如神嘛!”
龍飛問:“你有什麼本事?能讓我跟你合作?”
蔡少雄從懷裏摸出一支消音手槍,一伸手,正遇啞姑端著茶壺進院,啞姑的蝴蝶結刷地掉了。
啞姑睜大眼睛不眨一下,手裏端的茶壺一點不顫兒,茶水未灑一滴。
龍飛暗暗吃了一驚。
啞姑不是俗人。
蔡少雄也覺吃驚,收了槍,揣進懷裏。
啞姑找來兩個茶杯,先在蔡少雄麵前放了一個茶杯,茶壺一抖,水柱注滿茶杯。另一隻茶杯搖晃一下,滑落下來,啪的一聲落在磚地上摔了個粉碎。
“丫頭,小心點!”蔡少雄一邊說一邊拿起茶杯,端起就喝;頭一歪,癱坐在椅上,七竅冒血。
茶中有劇毒!
龍飛剛要發作,隻見房上骨碌碌掉下一個人來,緊接著又掉下一個人來。
龍飛奔到院裏,仔細一瞧,是兩個身穿黑衣服的青年男子,手裏的槍散落一邊。
緊接著,一個青年漢子跳下房來,手裏握著一柄尖刀,刀上淌著鮮血。
是灣仔。
“灣仔哥哥!”啞姑竟然叫出聲來。
原來她不是啞巴。
灣仔擦了一把汗,站到龍飛的麵前。
“龍飛同誌,老柯叫我在暗中保護你;啞姑是自己人。”
龍飛望望啞姑,充溢著驚喜之情。
啞姑撲到龍飛的懷裏,叫道:“龍叔叔!”她嗚咽著。
灣仔對啞姑說:“你去後院挖個坑,把這幾個狗特務埋了。”
啞姑點點頭,朝龍飛嫣然一笑,去往後院。
龍飛問:“她一個人行嗎?”
灣仔說:“她的勁兒可大了。”
龍飛從表殼裏取出膠卷,交給灣仔,說:“你趕快把這個情報交給老柯並告訴他,海軍副司令居正在居府被殺,已死多日,埋在居府裏的一口枯井裏,據他的太太說是她所殺。我可能會遇到麻煩,你們和我接觸時一定要加倍小心,敵人可能會搜查這個住處,信鴿傳信我建議暫時停用。”
灣仔點點頭。
一會兒的工夫,啞姑便把蔡少雄和他的兩個隨從的屍首埋好。
龍飛問灣仔:“屍首埋在這裏會不會有危險?”
灣仔說:“萬無一失,這是啞姑的拿手好戲。”
說著,兩個人來到後院,隻見啞姑正在一邊擦汗。地麵上根本看不出有新土,沒有挖掘的痕跡。
這時,前院門前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龍飛一推灣仔:“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快走。”
灣仔說聲:“你多保重!”一縱身上了房,轉眼即逝。
啞姑隨龍飛來到三進院,龍飛說:“啞姑,你去開門。”
啞姑到前院去了。
龍飛走進堂屋,隻見茶壺和茶杯已被啞姑收拾齊整。
一忽兒,啞姑引著幾個國民黨憲兵走進三進院的堂屋。
一個隊長模樣的人對龍飛說:“李先生嗎?”
龍飛點點頭:“我就是。”
“跟我們走一趟。”
“去哪裏?”
“憲兵司令部。”
“有何貴幹?”
“去那裏就知道了。”
龍飛整整衣服,從容地跟隨他們走出住處。就在他走上警車的一刹那,他回過頭來,正好看見啞姑從半掩的門裏探出大腦袋,朝他作了一個鬼臉。
在憲兵司令部緊張的審訊中,龍飛知道在那口神秘恐怖的井旁發現了他的足跡。
楚春曉也關押在憲兵司令部的女牢。
龍飛如實講述了他和居韻作遊戲,藏於居韻住房的床下,撞見居正的妻子楚春曉,並跟隨楚春曉來到那口井旁的情形。
審訊官問他為什麼沒有立即報警。
龍飛說他一時思想很亂所以沒有報警。
楚春曉在審訊中痛哭流涕,大罵居正殘酷無情,剜去她的雙眼,早有報複之心。她交代:那日傍晚她知道居正在那座小院內不知尋找什麼東西,於是手持利石躲藏在屋內,擊昏了他,並把他扔進井裏,蓋上巨石。
警員經過對居正驗屍,發現他的腦後有被重物擊打的痕跡,他的雙目被剜除。從這一跡象分析,楚春曉有作案的重大嫌疑。
經過精神病醫生對楚春曉的診斷,她確實患有精神分裂症和精神抑鬱症。
經過對楚春曉的審訊,她神誌不清,一會兒說居正是她所害,一會兒又說不是她所害,這一案件撲朔迷離。由於居正是海軍副司令,他的死有蔣介石的批示,憲兵司令部直接辦理此案,台北警察局協助辦理。
龍飛這幾日如坐針氈,無意之中他被卷進這個重大案件之中。憲兵司令部和警方無法找到他的殺人動機,居韻和居風兄妹倆也覺得他不存在作案動機,特別是居韻,一口咬定龍飛是無意闖入這一是非之地。可是他們又認為自己的母親楚春曉不會殺害父親。唯有吳媽認為龍飛作案的可能性最大,理由是龍飛一直迷戀居韻的美貌,他從大陸孤身而來,貪圖居家的財產;居韻的父親居正反對這門親事,龍飛懷恨在心;而且吳媽還提供了龍飛向居韻求婚等情景的照片。
龍飛看到這些照片後,不由大怒;這些照片都是合成照片,尤其讓他不能容忍的是,在這些照片之中竟有一張是龍飛偷窺居韻裸泳的照片。
吳媽有問題!
這天下午,正當龍飛在囚室中昏昏欲睡時,憲兵叫他,說有人來看他。
龍飛隨憲兵來到探視室,隔著窗柵欄,他看到了阿嬌。
阿嬌哭得似淚人一般,穿著灰色的僧服。
龍飛叫道:“阿嬌!”
“強哥!”阿嬌見到他,焦灼地叫道。她把臉湊近窗口。
“你怎麼來了?”
“我聽說你被冤枉,趕緊就來了,報上都登了,你肯定是無辜的!”阿嬌白皙的臉上淌下幾行清淚。
龍飛苦笑了一下:“我這不是挺好嗎?隻不過受點牽連,過幾天就會出去。”
阿嬌憐愛地望著龍飛,用纖纖小手撫摸著龍飛的麵頰:“強哥,你瘦了,裏麵的飯一定不好吃,等你出來我給你做飯吃。”
龍飛笑道:“我最喜歡吃齋飯,多吃點素食,就沒有高血脂高血糖了。”
阿嬌拭了拭眼淚,說:“強哥,你還是那麼幽默。強哥,你交代我的事我都辦妥了,他已經同意了。”
“是嗎?那太好了。”龍飛感到格外的高興,如果居風認可,那他的計劃就可以付諸實現了。
龍飛說:“太謝謝你了,你受委屈了。”
阿嬌拂了一下僧帽:“沒什麼,隻要你高興,我就高興。”說到這裏,阿嬌一陣幹嘔,走到牆角嘔吐起來。
窗外的一個憲兵走過來吼道:“別在這裏吐,快出去!”他拖起阿嬌就往門外拽。
“阿嬌!阿嬌!”龍飛大聲叫道,他真想打斷窗柵欄,從這個小小的窗口衝出去。
阿嬌用手掩著嘴,朝龍飛叫道:“強哥,要挺住!你要挺住啊!”
她被憲兵拖走了。
憲兵帶龍飛回到囚室,龍飛躺在床上想:或許阿嬌做出的犧牲太大了。
他正在胡思亂想,一忽兒,門又開了,憲兵又走了進來。
“有人探視。”
阿嬌又回來了。他聽了有些喜出望外。
探視室的窗口露出的人不是阿嬌,是灣仔。
“表哥:”灣仔叫道。
“你來了。”龍飛趕緊湊到窗口。
“你受苦了……”灣仔的眼圈一紅。
“沒什麼,隻是有嫌疑,接受審查。姨媽好嗎?”
灣仔左右環視一下,說:“我媽挺好,隻是關節炎的老病犯了,出不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