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高秉涵就來到了事務所。
一路上,他感到雙腿輕捷,頭腦清晰,前些天的疲憊和乏力已經被這起“確認父女關係”的案子衝得無影無蹤。
坐在久違的辦公桌前,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紙筆寫起訴書。起訴書寫好了,看看牆上的表還不到八點鍾。
高秉涵帶著起訴書到天成大酒店找到了王梅秀。看著起訴書上寫著的“確認父女關係存在”幾個字,王梅秀說:“高律師,我怎麼想怎麼都覺得眼前的這一切像是個荒唐的夢,七歲那年我是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抓走的,父親是為了去給我買布娃娃在半路上被人抓走的……”
高秉涵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那個布娃娃。
王梅秀又說:“這個布娃娃是今年春天父親寄給我的,大概我在他的印象裏,一直都是個七歲小女孩的模樣吧。”
說著,王梅秀就把布娃娃拿起來抱在了懷裏:“本來我們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好好的,父親就那麼生生地被抓走了,家也被拆散了,父親一走就是幾十年。幾十年裏,母親一到傍晚就癡癡地對著門口看,雖然母親什麼都不說,但我知道母親是在等父親。父親是個不光彩的國民黨兵,母親要把她對父親的思念悄悄地藏在心裏。母親保留了一張全家福,每每深夜睡不著覺的時候就拿出來端詳。母親最終也沒有等到父親,三年前的一個深夜她老人家拿著那張全家福去世了。”
王梅秀又哽咽起來。
高秉涵勸慰王梅秀不要太傷心。
王梅秀抬起紅腫的眼睛,問高秉涵:“高律師,你和我父親很熟悉嗎?這些年來他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她時常提到過我和母親嗎?”
高秉涵和王天朋不熟,但他還是說:“我和王老先生是在同鄉會上認識的,他生活的還可以,經常提到你和你母親。”
王梅秀又感歎:“要是他們都能活到現在該多好,哪怕過上一天團圓日子也好。”
九點鍾,高秉涵帶著王梅秀來到了法院。
接待高秉涵的是一個年輕法官,剛受理完案子,他就在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了“榮民輔導處”,讓他們配合案件審理。
法院指定“台大醫院”為這起“確認父女關係”案做親子鑒定。十點鍾,“台大醫院”的兩名檢驗員在法醫的陪同下去殯儀館提取標本。與此同時,王梅秀也在法醫和“榮民輔導處”那個瘦削臉的陪同下去“台大醫院”抽血樣。
瘦削臉和前一天一樣,還是滿臉例行公事的冷漠和不耐煩。
麵對瘦削臉的冷漠和不耐煩,王梅秀帶著凜然和決絕的神情把胳膊伸進了取血窗口。針紮下去的瞬間,王梅秀覺出一陣快意。她盼著早一點出結果,以此來證明她是父親的親生女兒。
血一點點流進針管。看著那殷紅的血,高秉涵的心情十分複雜。一時間,他想了很多。
海峽兩岸隔絕幾十年,造成了數不清的骨肉分離和人間悲劇。他堅信,任何東西都割舍不斷兩岸親人間的血脈親情,更無法改變這對父女間的血脈淵源。
取完標本的第二天,高秉涵陪王梅秀去殯儀館參加王老先生的葬禮。
遺體告別之後,王梅秀來到火化窗口等著領取父親的骨灰罐。想不到,又遭到了“榮民輔導處”的拒絕。理由仍然是無法確定她就是王天朋的女兒。“榮民輔導處”來了兩個人,除了那個瘦削臉之外,還來了一個姓周的四十歲上下的科長。周科長看上去性情溫和,聲稱對王梅秀的心情十分理解。但在骨灰罐的歸屬問題上,也是毫不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