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顧自己的聲譽和痛苦,去管他陳鐵的名聲和仕途,自己這是怎麼了?欠他陳鐵什麼?還是腦袋叫門夾扁了?她雙手放到肚子上,她在一種悲哀的情緒裏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在默默地愛著這個叫陳鐵的男人,他那種成熟賦予自己的模模糊糊的感覺,其實就是一種魅力的誘惑。可是,可是以前怎麼沒有感覺到自己在深深地愛著他呢?以前隻是意識到自己對他有好感,願意在工作中被他拎來搬去,願意在應酬的酒桌上替他喝酒,從沒往不三不四的地方胡想過……

保衛科科長老黃走後,孫長天的心情一下子複雜起來。

剛才老黃來彙報,說市公安局打來電話,今年發生的多起強奸案有著落了,根據兩個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他們曾在老建行後街的一棟廢棄的平房裏,輪奸了一名三十歲左右的婦女,而林芳的家就在老建行附近,她的歲數也貼邊兒。公安局這次上門服務,是事先聽到了一些有關林芳大肚子的傳說,公安局根據掌握的情況分析,林芳挺像那個在平房裏被輪奸的女人。

孫長天站在窗前,他在想林芳的肚子。從一開始,他對林芳的肚子就存有疑問。說林芳肚子裏的那個種是陳鐵的,也沒啥說不通的,從林芳調來那天起,有關陳鐵和林芳的閑話就沒斷過。但叫他百思不解的是,就算林芳懷上的孩子不是陳鐵的種,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的,或者說就像公安局懷疑的是惡人強暴的結果,她都不該自己往外嚷嚷。那,她把事兒搞得人人皆知是什麼意思呢?

孫長天認為,這些天裏,自己的言行還是比較謹慎的,尤其是跟陳鐵接觸,連眼神都特別注意,生怕陳鐵從自己這兒感覺出什麼。因為他已經把自己勸好了,那就是決不靠林芳的肚子跟陳鐵在官場上論輸贏,否則就是占點便宜也不光彩,到時都不夠打發說三道四的嘴。盡管孫長天打定主意做個旁觀者,可他剛才的舉動,卻又是有點兒偏向陳鐵。那一刻,當他決定讓老黃帶林芳去公安局時,他也意識到了自己這麼做確實是想幫陳鐵一把:如果林芳的肚子之謎能在公安局裏解開,陳鐵身上也就沒唾沫星子了,七嘴八舌的人們也就翻不出花樣來了,公司也會安靜下來。他已經覺察到,有人正在拿林芳的肚子在自己和陳鐵之間製造矛盾,事兒要是再往大裏鬧,陳鐵難免不把自己當成一個幕後操縱者。那樣的話,自己保持中立的意義就不存在了,因為一旦跟陳鐵發生衝突,結果就是兩敗俱傷。

這時孫長天看見在樓下的花壇旁,老黃正在拉扯掉頭往回走的林芳。雙方僵住的時候,孫長天就看見老黃一勁兒指著自己眼前的這扇窗,林芳回過頭來,孫長天感覺自己的目光跟林芳的目光,在兩人間等距離的半空中相撞了。他不由得蹙緊了眉頭,想到了老黃跟林芳說話的內容,心裏有點兒惱火。他覺得林芳是在瞪了自己一眼後,才轉身走向那輛等候在不遠的紅色桑塔納。

這之後不久,陳鐵來到孫長天辦公室。林芳去公安局的事他已經知道了,他的臉皮繃得挺緊。

陳鐵說,孫經理,你相信林芳會被流氓們……那個?

孫長天沒想到他一來就這麼問,有點兒措手不及。他瞟了陳鐵一眼,試探著說,也許公安局掌握了不少線索。

陳鐵背過手,走了幾步說,咱們以組織的名義,先跟公安局談談就好了。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呢?孫長天心裏還是沒底。

陳鐵又說,林芳這麼一去,又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閑話來。唉,當時我要是在公司就好了。

孫長天想,聽他的口氣,他是對自己的那個決定不滿意。

孫長天就進可攻退可守地說,陳經理,總得弄個水落石出吧?不然咱們的工作,都會受到影響。

陳鐵長歎一聲,臉色有些不耐煩,側過臉說,下星期去邯鋼,你去吧。

孫長天一愣,說,這次局裏定的八個人,都是正職。

我剛才跟局裏打招呼了,換你去。陳鐵一揮手說。

孫長天想,他這會兒調包,把自己支到邯鋼去,這裏麵不會有什麼陰謀吧?他說,陳經理,你是公司的當家人,還是你去合適。

陳鐵說,好了孫經理,你去我去還不是一回事。

孫長天笑道,陳經理,在這個節骨眼上,我怕我這一走……

陳鐵提高了嗓門說,什麼節骨眼上?孫經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孫長天就有點兒沉不住氣了,也大著聲音說,陳經理,你可別誤會,你是一把手,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好。

陳鐵的臉色不好看了,說,換你去,也是為了工作,請你不要想得太多。

孫長天想,他以前從沒像今天這樣,跟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他這分明有點兒故意找茬兒吵架的意思。於是孫長天換了一臉心平氣和的表情說,陳經理,我去,我豁出去冒充一把正處級領導了。

而這時的陳鐵,麵對著牆上的一幅山水畫,愣成了缺心眼的模樣,孫長天乜斜著眼睛看他。剛才陳鐵的言行是有些不冷靜。其實,那會兒從局裏回來,聽說林芳被公安局以那樣一種名義傳走後,就已經有點失態了,好像不管林芳是否被人強奸,他都無法接受林芳被公安局傳喚這一事實。的確,不管林芳此行公安局的結果如何,他認為對一個女性來說,這都是精神和名聲的雙重傷害。他很怕她受到傷害,這是因為他擔心她受到傷害以後,自己難再有心情注意領帶是否打歪了,胡子是否刮幹淨了,一直保持的健康快樂的好情緒,也肯定得跟自己拜拜……

快到中午下班的時間,林芳回到了辦公室。

主任在看報紙,老馬伏在案上寫著什麼,報廢在打電話,女小劉坐在椅子上發呆,老女人一副準備下班的樣子。

林芳走到辦公桌前,摘下肩上的坤包,往桌上一扔,動靜很大地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回頭對跟著她的保衛科科長老黃說,人民衛士,告訴同誌們,我林芳有沒有被壞人強奸?

對林芳這句話最敏感的人是報廢,他掛斷電話,騰地站起來。

老黃有點兒難為情,掃了大家一眼,嘿嘿地幹笑。

報廢就在這時遞給老黃一支煙,臉上堆著笑。報廢給老黃點火時,偷看了林芳一眼。

林芳對老黃說,都是自己人,你看你還臉窄了,說嘛,他們都等著聽呢。

老黃摸摸鼻子說,沒啥沒啥,虛驚一場。

同誌們聽見了吧,組織說沒啥的意思,就是我白跑一趟。

喲,差點兒忘了,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你們聊你們聊。說罷,老黃扭頭就走。

女小劉過來說,就這樣完了,什麼事兒呀?

林芳聳聳肩。

問題既然不在外部,那肯定就在內部。老女人突然開口,把大家的目光一下就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林芳也愣了一下神,直視著老女人。

老女人走到林芳麵前,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最後盯著她的眼睛問,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你現在能否告訴大家,你究竟有沒有懷孕?

林芳也上下地把老女人看了一陣子,然後反問,那你願意聽到什麼呢?

老女人一笑,說,據咱們醫院婦產科的一位權威人士透露,你確實是懷孕了,另外你在廁所裏也嘔吐過,但我看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現在的問題是造成你懷孕的那一刻,你是心情愉快呢?還是被逼無奈?要是前者,我們就不分享你的幸福了。如果是後者,我倒是挺感興趣。小林呀,盡管工作中我們有點兒疙疙瘩瘩,但我們卻不能把對方想得分文不值,比如說現在的我吧,你要敢把人們傳說中的領導名字親口說一遍,並告訴我他對你非禮,我馬上就站出來聲援你。要記住,在痛苦麵前,我們都是軟弱無力的女人,僅憑這一點,我們在關鍵時刻就有理由互相幫助。因此說呢,你就不要沉在水底冒泡兒玩了,還是浮出水麵來。這種事玩得太久,大家都會膩味的,你說呢?

一屋子的人,都聽傻了,林芳也像是找不到北了,眼神直勾勾地刺在老女人的臉上。

林芳覺得這氣氛讓她窒息,她想破口大罵,想砸東西,想殺人。她張開嘴,恍恍惚惚地覺得孫長天就在背後,捂著大嘴嘲笑她呢,她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孫長天你不是東西!

金環玲一進林德成的家門,就氣喘籲籲、慌慌張張地說,我跟你倆說,我剛剛聽說,你們家林芳啊,原來是叫……孫長天給禍害了,你說孫長天這不是造孽嘛!昨天你家林芳,在辦公室把孫長天臭罵了一頓呢。

林德成正在澆花。他抬起頭,狠狠地瞪了金環玲一眼。

林芳的母親放下手裏的針線活,臉上一下子沒了血色。

哎哎哎,你這個老死頭。金環玲指著林德成說,我這回的情報百分之百準確!

你煩不煩,啊!林德成“嗵”地一聲把手裏的塑料壺扔到地上,你要是怕閑死,就回家睡覺去。

不信拉倒!金環玲一跺腳,背過身去。林芳母親坐進沙發,臉色慘白,上氣不接下氣地衝老頭子說,你去找彭局長,把老臉給他摞桌上……看他咋辦吧。

對,就去找小彭,他要是敢哼哼呀呀,我把老幹部們都聯合起來,看他不上火,大不了咱們絕食,把他的辦公室變成停屍房!

林德成磨了一陣子牙,啥也沒說就出了屋。

老伴又像是後悔了,衝他後背甩話,你回來,丟人現眼呐!

金環玲貓聲貓氣地說,我說你先別急,咱再合計合計,要不先給小彭打個電話。你們家林芳的肚子在那兒擺著呐,還跑得了他孫長天?

“啪”一聲門響,屋裏的兩個女人都嚇得一激靈。

林德成家離能源局機關辦公樓不算太遠,將近三裏地。

穿過一個丁字路口,林德成的目光越過一排樹梢,就看見了八層高的局機關辦公樓樓頂。

林德成的步子漸漸地慢下來,有些猶豫。他站在一棵樹下,望著眼前的大樓,擦著額頭上的汗。偶爾看見熟麵孔,他不是側臉就是低頭,目光躲躲閃閃,心裏揪揪巴巴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林德成拍拍腦門,然後攔住了一輛紅色夏利。

就在林德成去建設公司的路上,陳鐵在辦公室接起了妻子打來的電話。

老陳,單位事多嗎?中午能回來吃飯嗎?妻子問。

陳鐵正在鬧心,就沒好氣地說,我怎麼知道。

回家吃午飯吧,我給你買了一隻南京板鴨。

陳鐵控製著情緒說,嗯……再說吧。

聽說……是孫長天把林芳……林芳也是夠不幸的了。老陳呀,你看是不是跟林老局長溝通一下。這事兒往前站不行,可太靠後了也不行。老頭子一開始懷疑過你,你這會兒去看他安慰他,恰好能說明你不是小人,你看呢老陳?

陳鐵的愛人在林芳這件事上花費了很多心血,也絞盡了腦汁。陳鐵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她鬧別扭,但還是口氣生硬地說,我知道該怎麼辦,我的事我自己會辦。

這可是機遇呀老陳!

陳鐵一緊眉頭,說,好了,我還有事。

老陳,你別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這可是……

我不是小孩!陳鐵實在沒耐心了,“啪”地掛了電話。

建設公司到了,夏利刹住。

林德成望著公司大門,遲遲沒有下車。

到了老師傅。

嗬,再往前走吧。

你不是要到建設公司嗎?

往前走,去虹陽橋。

司機搖搖頭說,老師傅,我求您了,您就在這兒下吧。

我要去虹陽橋!林德成提高了嗓門。

司機按了一下喇叭說,老師傅,我是怕您去了那兒尋短見。老師傅,您是有啥事想不開吧?

林德成苦苦一笑,搪塞說,我都啥歲數了,還有啥事能讓我想不開呢?我這是在市裏呆膩了,想到河邊看看光景。

虹陽橋已經存在幾十年了,一副破破爛爛的樣子,大前年就不準機動車上來了。

林德成走到橋中央,趴在落滿灰塵的石欄上。橋下的水,一股一股的,早已彙不成急流。

他把茫然的目光,隨便放到一股緩緩流動的細水上,便不再移動了。

那邊,開出租車的女司機,還在不時地朝這邊張望。

媽的!孫長天罵了一句,接著又說,真沒想到,林芳這麼不是東西,竟然把髒水潑到了我身上,太卑鄙了!

哼,也沒準林芳說的都是實話。何波怪聲怪氣地說。

他一下子僵在了那兒。他明白自己今天主動送上門來,是有目的的,就是想試探一下她對自己和林芳的傳言有什麼反應。

別想不開了。她把他的身子擰過來,一臉疼愛地說,虧你還是個聰明人。怎麼,還轉不過彎來?林芳這是在堵槍眼,是用犧牲名聲為代價,徹底把你毀掉。她對陳鐵夠意思,要是隻愛在表麵上,她是不會這樣不管自己死活的。這回你明白了吧?女人一旦瘋了,能量無限!

他想她分析的有道理,但他又覺得林芳如此為陳鐵獻身,理由似乎還不夠充分,因為從內外部兩個環境看,陳鐵目前尚未在娶她的狀態下。這麼一想,他突然開竅了:就是林芳懷的肯定是陳鐵的孩子,林芳在陳鐵沒有能力接受他是孩子父親這一殘酷的現實麵前,罵過哭過怨過,甚至想死過,但最終她還是沒放下陳鐵,無法忘卻的愛就這樣操縱著她向自己的名聲挑戰,讓陳鐵在男人情感的極限處再次目睹她的付出,於是她就把屎盆子扣到自己頭上,使這次本來沒啥意思的懷孕,一下子體現出了無限的價值……愛,是愛呀!他想,若不是因為愛,就是傻女人也幹不出這種事來。

狗日的陳鐵!孫長天罵得很嫉妒。

明白了?她揚起臉說,可你怎麼脫身呢?

他咬咬嘴唇說,怕啥,我怕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還就不信我在她夢裏能把她的肚子整起來。真是的,實在不行,我就去法院打官司,她有本事就把孩子生下來,咱們驗驗,現在的醫學檢測手段先進著呢。

這時,她往他身上一貼,一隻手伸進了他兩腿中間。

他一點準備也沒有,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跳了一下,他大叫了一聲。

於是她大笑不止,身子劇烈地顫動著。

他一陣恐懼,身上頓時起一層雞皮疙瘩。他想她是不是有點兒心理變態了呢?瞧她這副歇斯底裏的樣兒!

在衛生間裏,林芳左手撐著牆,右手掐在腰上,臉色蠟黃。她剛剛吐完,眼前還在冒金星,嘴角上還殘留著汙物。她衝了馬桶,洗了臉,回到客廳。她閉上眼睛,心裏陣陣酸楚。她問自己,為了陳鐵的仕途,自己把自己搞成這樣,是不是太衝動太荒唐太傻瓜了呢?自己都不要臉了,甚至可以說是身敗名裂了,而他陳鐵最終能領悟到多少呢?她用軟綿綿的舌頭攔住流下來的淚水,她仿佛聽到自己心裏在說,管他姓陳的怎麼想呢,不要幹什麼事情都圖回報,圖回報就容易委屈就容易半途而廢,現在已經走到這種地步了,正是應了那句老話,開弓沒有回頭箭,隻能往下走了。再說,這原本就是件人不人鬼不鬼的事情,前進與後退的結果都是一個樣子,就當今生欠他姓陳的吧……

篤篤篤!

有人敲門,林芳扭過頭,漠然的臉上還殘存著淚痕。

林芳!這一嗓子過後,傳來“咚”的一聲。

林芳知道這是父親踢了一腳門。

你瘋了咋的?

林芳一打開防盜門,鼻子就收到了父親嘴裏的酒氣。

林德成站在門口不動,眼珠子瞪得溜圓。

老伴見他要在門口鬧事,就硬把他推進屋裏。

老伴夾在他們父女中間,兩隻手懸著,隨時準備拉架。

老伴把目光定在女兒臉上,說,你這是鬧騰個啥呀,莫不是要活活把你爸氣死?今個下午,你爸的心髒病都犯了。

我看你是不想學好呀!林德成指著女兒說。

你老逞啥能,啊?就你長了一張破嘴,讓孩子自己說說嘛,你就知道孩子沒有受冤枉?芳啊,有啥事咱都不怕,媽給你頂腰兒!

還亂放母豬屁,都是叫你慣壞的,一邊呆著去!林德成一把扯開老伴,揮手扇了女兒一巴掌。

林德成下手挺重,女兒往後趔趄了一下。

老伴顯然沒料到他會來真格的,嘴唇痙攣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芳摸了一下熱辣辣的臉,像鬼似的一笑,好哇,你這一巴掌把什麼都打沒了,從今往後,我和你不再有任何關係。

林德成先是一愣,跟著就瑟瑟發抖,眼圈一紅說,你絕情,我、我、我我我……成全你!說完拽住老伴的一條胳膊就往外走。

老伴的身子往後使勁兒,看看敵不住他的力氣,索性往下一沉,屁股就挨到了地上,兩隻腳還不住地蹬著。

我不走我不走!老伴邊哭邊叫。

哎呀!林德成使勁兒一甩手,丟開老伴的胳膊,自己走了。出去時把門摔得山響。

林芳把母親攙起來。

她用袖口擦擦臉,止住淚水,無聲地打量著女兒。過了半晌才說,孩子,有啥話,掏出來叫媽聽,你橫也好豎也罷,都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媽到啥時候都是媽,就真格的是天塌下來,媽蹦高兒也替你頂!

母親這番條理清晰的話,一下把女兒打動了。女兒的胸脯一挺一顫,就撲進了母親懷裏,情不自禁地放聲哭起來。

母親摩挲著女兒的頭頂,淚水再次悄然而落。

女兒趴在母親的肩頭上哽咽道,媽,我是懷孕了,可我沒跟任何人幹過那事呀!媽,這是為什麼,我害怕呀媽媽……

母親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啥啥……啥?你剛才說啥?女兒啜泣道,鬼叫我懷孕了……

鬼叫你懷孕了?母親的頭往後一仰,把女兒哭得一塌糊塗的臉搬到眼前,用手背試著女兒額頭的溫度。

十一

林芳進來後,坐進那個雙人沙發裏。

她的眼皮明顯浮腫,氣色也差勁兒,她這一陣子沒少吃苦。

陳經理,找我來有事嗎?林芳望著窗戶問。

他笑了一下,說,其實我不說,你也能猜到。

我猜不到。林芳噎了他一句。

他感覺身上一下子長出了刺,渾身不自在。

再這樣下去呢,我想對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他說,這幾天,你父親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我覺得我對不起他老人家。

林芳冷冷一笑,說,陳經理,沒你事,你就不必費心了。

他心裏一堵,幹動了幾下嘴唇。

要是沒別的事,我走了。她說著就站了起來。

林芳走出去多時了,陳鐵都沒有改變一下目送她出去時的那個姿態。他意識到珍藏在記憶裏的某些感覺,剛才被林芳收走了,空出的地方蒙上了一層灰塵。

陳鐵推開孫長天辦公室的門,剛邁進一隻腳,就走不動了,他看見孫長天站在寫字台旁,在緊挨他辦公桌的那個單人沙發裏,坐著神色輕鬆的林芳。

喲,陳經理,請進請進。孫長天說。

陳鐵瞅一眼林芳,說,你們談話?

沒事沒事,來來來,陳經理,一起聊聊。孫長天說完就意識到自己的這份熱情沒有溫度。

陳鐵對孫長天的這個樣子有點兒反感,但他還是走進了屋子。

孫長天摸了一下鼻子,眼皮往上翻著,表情很古怪。

林芳站了起來,衝孫長天說,唉,那我先走了,拜拜!

孫長天像是故意瞥了一眼陳鐵,舉起手說,慢走。

當林芳從陳鐵身邊走過去時,陳鐵的心猛地一跳。與此同時,他好像看到了在他側麵的孫長天,射來了陰森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