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城人物(2 / 3)

我不如老湯有眼力,我不知道視野裏的這些人,誰是鬼誰不是鬼,倒是一眼就把鄰桌幾個女人的身份認出來了。她們臉上的粉妝已亂,金發或是棕紅發看上去怪異,衫裙都短而緊,可能不貴但款式搶眼的流行手包,或置於桌角或擱在套著絲襪的大腿上,個個腰形鬆塌,坐姿懶散,像是都在往下卸著身上的疲倦,偶爾說出的幾句粗話,能傳出老遠。她們是小姐,我想老湯可能認識她們其中的某一位,全認識也是說不準的事。

一個紮小辮穿涼鞋,眼裏流出困意的小姑娘,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邊。

叔叔,我就剩下三份報紙了,叔叔你能買一份嗎?我媽媽有病,我爸爸在外地打工,我弟弟上不起學……小姑娘語氣哀哀地說。

盡管我明白這是孩子們的商業活動用語,但我還是掏了錢,把她手裏的三份報紙都買下來,小姑娘給我鞠了一個躬,說謝謝叔叔。孩子完成了今天的任務,臉上幹淨了,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夜市。

綁架情人的少婦……校園詐騙案啟示錄……死在電梯裏的淫棍……

念過這幾行標題,我就把手中的報紙扔到了桌子上。

這樣的小報,在夜市上,也算是一道菜了,一個孩子賣對付了,一晚上能掙到十幾塊。攤主說著,就把我丟下的報紙拿起來,調整了一下坐姿,衝著燈光射來的方向低了低頭,嘴裏嘟噥著什麼。

那晚,我喝第三碗小米粥時,老湯也沒打響我的手機,我在小米粥的香氣裏把酒醒透了。覺出夜風有些涼意時,才發現夜市上的攤子,已經撤得差不多了,隻零零星星地剩著幾攤。

不急吧?我問攤主。

坐在我對麵的攤主,兄弟般笑著說,不急,你慢慢喝。

不急我就再坐會兒。我也衝攤主兄弟般笑笑,等會兒還有大隊人馬來,你這些東西他們都能包了。

攤主笑出了聲。

來了一對青年人,看上去像情侶,像兄妹,也有點像同事,攤主放下手裏的報紙,過去招呼客人。

我嘴裏嚼著一條小鹹魚,覺得這樣呆在夜市上,是一種享受。

攤主問我是不是從外地來的,我說是從外地來的,來米城出差。接下來我和攤主就都沒話了,各拿了一份桌上的小報,翻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現在的人狠了,說撕票,就把個大活人,跟撕張紙似地撕了,拿人命不當回事了。攤主說完,抖著手裏的小報,似乎還瞥了我一眼。

我放下手裏的小報,點著了一支煙後,又讓給攤主一支。

攤主自己點著了煙,那粒紅煙頭藏在他的掌心裏,攤主又叫我覺得他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了。

不知你信不信,以前,我也綁過人。攤主不緊不慢地說。

我一怔,迎著攤主的目光皺起了眉頭。

真事。攤主把手裏的小報卷成筒,噠噠噠地敲著桌沿,間或偷窺我一眼。

我現在覺得,攤主真是個有點神秘的人了。不然的話,誰能跟一個過路客說出如此的話來?就算是扯閑篇,也不能往這上頭扯呀!

你沒啥要緊事吧?攤主盯著我說,那我跟你講講?

朋友,你可別把我嚇著,我話雖軟,但表情肯定告訴了攤主我想聽。

攤主卻不急著入題,賣著關子說,瞧你不像是做買賣的。

我聳聳肩,開玩笑說,我是幹東拉西扯的。

噢……領導。攤主一臉深刻地點點頭。

看著攤主的表情,我笑出了聲。

攤主扭過頭,衝正靠著一張空桌打瞌睡的鄉下姑娘說,開兩瓶啤酒拿來!

一聽啤酒兩字,我這胃裏就有點亂套。

大概是見我臉色懼酒,攤主說,你晚上喝的白酒,這陣子早叫小米粥蓋住了,整瓶啤的不傷胃,當回酒,不然你明天真的就喝不成酒了。你是我的回頭客,又從外地來,說深說淺,這事都搭個緣邊,這啤酒我請了。

話到這兒,我也就不推三躲四了,由著攤主把啤酒倒進兩個透明的塑料杯裏。

第一杯,我們啥也沒說,一碰就見了底。

攤主往遠處望望,抹了一把嘴,拿起卷過的那張小報,溜了我一眼說:張百萬,曾是米城的富人,搞建材發的家,他有一兒一女,那次我跟我相好的女人白子,綁架了他的女兒,當時他女兒有九歲吧……攤主停住了,而這時我也感覺到身邊有異味。

大哥,借火使使。

我側臉一看,跟我借火的小姐,發色棕紅,細高細高。

我給小姐打火點煙時,攤主問小姐,收工了?

今晚白熬,沒亮。小姐衝我一笑,是想法電你魂的那種笑。

看得出,攤主與小姐挺熟,想他們都是生意人,能有些共同語言吧。

謝謝大哥。小姐夾煙的手一揮,扭著很職業很召喚很時代的步伐走了。我說,賣什麼都不易呀!

攤主說,她們常在夜市上揀些看得上的零食回去吃。

攤主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很特別,叫我有意無意就把自己當成了小姐們看得上的零食。我想米城的人是團結,尤其是生意人之間,隔著行都捧場呀!

攤主回頭看了看那邊桌上的小姐,小姐們的目光也在往這邊飄。

攤主挺助人為樂的口氣說,她們都有租房。這個點,能便宜些。要是我幫你說上幾句話,還能……再便宜點。

我喝了一口啤酒,衝攤主不停地微笑。

也是沒啥太大意思。攤主這麼自言自語時,我感覺攤主給了小姐們一個手勢。小姐們就都走了,有一個還哼哼著,聲音像是跟我借火的那個小姐。

你說的也是,賣什麼都不易呀。攤主感歎得臉上直起皺褶。

我看了一眼手機上的鍾點,我想老湯百分之百是折騰火了,把我給忘了。

噢,我接著講。攤主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一年我做紙漿生意,叫人坑了一把,坑得我兩手空空,就剩下一口氣了……哎,跟這小報上一樣的地方,我就不羅嗦了,我揀好玩的跟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