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說完,我們兩個人就都傻了。
我覺得海風突然變成了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得我臉好疼。於是趕忙補充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其實本來是想說請你喝酒的,你看,好多人都在大排檔裏喝酒等煙花呢不是嗎?
那一天,沿海路坡度很陡的丁字路口旁邊,壞掉了黃燈的交通燈下麵,我們坐在一家大排檔裏喝啤酒,跟血一樣貴的青島8度。想起在海邊對他說的那句話,我的臉就變得很燙,我的臉一熱我就喝啤酒,吃一隻蛤蜊喝一瓶,我想把自己放倒,然後直挺挺地紮進顧橋的懷裏,剩下的事情就任憑他擺布了。結果那一次我知道了,有些啤酒喝進肚子裏後是會從眼睛裏麵流出來的,過濾掉了顏色和溫度,變成了冰冷透明的液體。
我一共吃了四隻蛤蜊,然後我就醉了,在顧橋麵前撒潑,跟條魚似的吐泡泡。我說,顧橋,我才不管那白貝是什麼樣的一號人物呢,你以後少在我麵前提她,我不愛聽。我說,顧橋,趙小樓那麼喜歡我我都不愛理他,你要好自為之。我一喝酒說話就清高,說得自己跟個大爺似的。顧橋不說話,我還在自顧自地絮叨,我說一句再說一句,從凳子上滑落,屁股一沉就栽倒在他麵前了。迷迷糊糊中他輕輕叫了一聲我的名字,然後俯下身來抱我,半跪在地上,表情很吃力。
他剛把手伸到我的胳肢窩裏,試圖把我重新抱回到座位上時,趙小樓就跟程咬金似的殺出來了,抬起一腳踢在顧橋的肩膀上,他哼了一聲,倒向一邊。
趙小樓聲嘶力竭地大叫,沒想到啊顧橋,人們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看來是真的,你平時挺老實的呀,怎麼就這麼見色起意呢。說著話,他那隻罪惡的大腳就再次抬起來了,我連滾帶爬地衝過去,抱住他的腿啊嗚就是一口。趙小樓慘叫一聲,跑到一邊跟畜生似的舔傷口去了。我挪到顧橋的身旁,關切地問他,顧橋,你疼嗎?他表情痛苦地揉著肩膀,旋即緩緩地站起身來,俯視著我和趙小樓冷冷地說了句,你們兩個人無不無聊。
酒醒大半,我低著頭,不看他離去時絕情的背影。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被路燈拉長的背影漸漸淡出了我的視線,在確定他已走遠以後,坐在地上的我,突然就大哭起來。我想,我終於變得跟趙小樓一樣,愛一個人愛得沒臉沒皮了。
因為旅遊節開幕的原因,街上的行人很多,我這麼一哭,他們紛紛把目光投了過來,看馬戲表演似的圍了一個圈。還有一個搞采訪的電視台記者,忙不迭地把鏡頭對準了我,估計他是搞“民間趣事”欄目的。
趙小樓走過來,背對著我蹲在我的麵前,冷冷地對我說,還不趕快上來,我可不想讓全國人民看咱們長山島的笑話。我很聽話地趴在他的背上,他背起我大聲叫喊著讓圍觀的群眾讓路。他說,看什麼看,再看把你們的眼珠子摳出來放在腳底下踩……那是第一次,他變得像隻受傷的野獸一般暴躁。他背著我沿著上下起伏的沿海公路,一瘸一拐地走回去,就跟小時候我們去海邊拾貝,回來的時候他背著我的情形一樣。隻不過那時候,我會把盛滿貝殼的兩隻小籃子用繩子拴起來掛在他的脖子上,走起路,左右搖晃。
那時候,我也不會毫不留情、不遺餘力地把他咬成一個瘸子。遠處的海麵上第一朵煙花炸響,紫色花火刺破了夜的胸膛,照亮了我的眉目。
趙小樓說,宋鴿,其實今天放學以後我就一直跟著你們,我就知道顧橋那小子會對你圖謀不軌。
我不語,把腦袋輕輕地貼在他的後背上,歪著腦袋看成千上萬朵煙花,眼淚沿著鼻尖滑下來,落在趙小樓的衣服上。他微微一愣,然後換上平常那種開玩笑的口氣對我說,宋鴿,你可千萬別往我後背上流口水,這衣服是新買的。
4{他講完這些,眼圈突然就紅了,我的心也為之一緊}
如果說趙小樓把哭得梨花帶雨的我從一大群看笑話的人中背出來就算是對我好,那麼他的這種好在千千萬萬個好中就顯得太平常了,平常到我第二天酒醒以後就捎帶著連同顧橋的絕情一同忘記。
這不,當我再次坐到顧橋身邊以後,依舊在笑,冷暖都不自知地嘿嘿傻笑。
我說,顧橋,昨天晚上我喝醉沒說什麼瘋話吧。
他一邊一筆一畫地給遠在千裏之外的白貝寫著信,一邊對我漫不經心地搖搖頭。
他在寫給白貝的信中用鉛筆畫卡通鯊魚,並且注解說那種鯊魚的名字叫大白鯊,長山的水族館裏就有一隻,他還曾經去看過。他說,大白鯊的數量在漁民的捕殺之下迅速減少,就快要滅絕了,這很讓他揪心。他還寫到了海豚,海豹和海獅。
他寫這些時全神貫注,鼻尖上麵布滿細密汗水,以致我在旁邊偷看也絲毫沒有引起他的察覺。
那時他買了很多書,大部分都是關於海洋知識的,跟我聊天聊得最多的事情也是這些,印象中最為深刻的是他給我講的關於海豹的故事。他說海豹是一種極具同情心的動物,北極的因紐特人獵取海豹時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挺挺地躺在冰麵上裝死,等海豹從洞裏鑽出來爬到他們身邊用身體幫他們取暖的時候,就用小小的錘頭敲它們的後腦勺,把它們敲死。
他講完這些,眼圈突然就紅了,我的心也為之一緊。
我想,顧橋可真善良啊,像他這樣的男孩,肯定會喜歡那種特有愛心的女生。
於是,那段時間我躲在家裏,偷偷在網上收集了許多關於海洋動物的知識,然後做成宣傳材料,串聯了一大幫人跑到趙小樓家的海鮮店前勸遊客不要買魚翅。結果就發生了開始的那一幕,趙小樓的爸爸趙大樓又不暗戀我,才不會把我當成根蔥,所以手持大掃帚,追了我個雞飛蛋打,連花重金印的宣傳材料都丟了。
現在想想當初之所以選擇把趙氏海產店開辟為第一個根據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趙小樓,我知道就算捅出天大的婁子,趙小樓也會罩著我的,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
5{趙小樓,我並不是好欺負,我當時隻是想不明白這麼漂亮一小姑娘,難道漂洋過海、萬裏迢迢地趕過來,就是為了扇我一巴掌}
顧橋很為難地告訴我說白貝要來長山島,是在暑假結束前的第二個星期。
我笑笑地看著他說,來就來唄,你沒必要向我打報告啊,每天來島上旅遊的人多了,多她一個也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這島又不是我們家的。
我說話的時候故意把語氣放得輕鬆再輕鬆,不讓他看出哪怕一絲一毫不自然,其實我很緊張,顧橋每次一提到“白貝”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就很緊張。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又不是小三我為什麼要害怕?
然而顧橋接下來的一句話,我就知道他為什麼要專門把這件事情跟我說了。他說,其實,其實白貝告訴我說,她這次來長山島,主要是想來看看你。
我噎住,深吸一口氣,來看我?
嗯。他說,臉上閃現出尷尬表情,我在信中經常提到你,她說對你很感興趣。
我心想完了,這家夥肯定是想在白貝麵前證明自己多有魅力,說不定連上次我請他親我的事情都和盤托出了。
罷了,這樣也好,好金不怕煉,好花不怕比,說不定她見了我之後就自慚形穢地放棄顧橋了呢。
我這人太樂觀,所有事情都願往好的方麵想,趙小樓曾經說過,這叫自以為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那一次,我真的又自以為是了一回。
2005年8月3日,我記得那麼清楚。
這一天,我、顧橋還有趙小樓一起去港口迎接白貝,為了討好顧橋我甚至還買了一束花,場麵搞得挺隆重,跟迎接國家領導人似的。
結果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白衣飄飄、貌若天仙的白貝,剛一下船就給了我一巴掌,並且鄭重其事地告訴我說,以後離她家顧橋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