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條件,山菊還不得母雞生蛋一樣咯咯直笑?然而,山菊卻整天跟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像是有滿腹的心事。
晚上在看電視的時候,家裏人議論電視情節,她啞巴似的沒反應,有時叫她數聲或是晃動她的身體,她才回過神來,尷尬地說,你們說啥呢?末了還會莫明其妙地輕輕歎息一聲。
山菊喜歡打開窗戶,凝望不遠處陽光照耀下的小樹。一個人癡癡地傻想,想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自從山後修通了一條高速公路,山菊常常菩薩一樣獨自坐在山坡上,盯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發呆。
也隻有在兒女們麵前,山菊才活潑開朗一些。兒子和女兒放學回來,她就蠻有興致地給他們輔導作業,給他們講秦始皇,講孔融讓梨,講司馬光砸缸,講鄧亞萍楊利偉,講宇宙飛船……山菊是村裏唯一的一名高中生,肚子裏還是有些墨水的。她語重心長地說,你們要好好學習,學習好了才能離開山村到城裏去。兒子天真地問,城裏有什麼好呢?她說到了城裏,就不用種莊稼,不用養雞,不用喂豬了。女兒說我們吃什麼呀?山菊說掙工資吃飯,在單位上班,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到了星期天,可以去逛公園,可以到電影院裏看電影,可以到閱覽室裏看書……講著講著,山菊就兩眼放光,滿臉生輝。
更多的時候,山菊寡著臉木著神情,好像誰借了她米還了她糠似的。
山菊,你有啥不隨心的事兒?還是身體不舒服?石根放心不下。
山菊不忍讓石根著急,說我心裏空落。
空落?石根怔了一下,說你去串串門,和嬸子大娘們聊聊天。
山菊說,她們不是張家長李家短就是王家的孩子沒屁眼兒,我和這些人說不到一塊。
石根說,鎮上集了你去轉轉,想穿什麼買什麼,咱家又不缺那倆兒錢。
山菊說,那些成人衣裳不是灰就是藍,連一點鮮豔勁兒都沒有。
村裏有人想穿還沒錢買呢。再說,那些大紅大紫的衣裳在咱這兒都是小孩穿的,你能穿得出去?石根默了一會兒,說你要是閑得慌,就在家裏看看電視。
山菊說,咱家就收一個中央台,我都看膩了……我想看書,鎮裏也沒有書店。
第二天,石根就坐車去鄭州買回了十幾本書。他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認為山菊是農村婦女,就買了些《毛衣編製》、《果樹栽培技術》、《小麥如何過冬》之類的書籍。
山菊隨手翻了翻就扔到一邊,臉上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
石根見狀,就忙不迭地說山菊,明個兒我們一塊兒去鄭州,你想看啥書自個兒挑。
這天,石根就帶著山菊去了鄭州。八元錢的車票。三個小時的路程。
下了汽車出了車站,山菊看著繁華的都市,一下子呆了。
石根發現,山菊的目光隻專注於那些女人,那些穿著時髦邁著貓步的城裏女人。
石根搡了她一下,說愣什麼?走呀。
山菊說:“回家。”山菊說這話時,淚水一串一串往下墜,豆粒似的在臉上滾。
石根嚇了一跳,說好好的你哭啥?
山菊捂著臉唏噓有聲地哭起來。
山菊平靜下來之後,任憑石根好說呆說,她死活哪裏也不去了。在返回的車上,石根納悶不已,說山菊,你一會兒狗臉一會兒貓臉的,到底咋回事?山菊幽幽地說,看看人家,我們過的那也叫日子?石根傻呼呼地說,不叫日子叫啥?
山菊沒有吭聲。她望著窗外,眼裏浮著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