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劃船者(1 / 2)

薑嘎這個名字來自史詩《江格爾》,力大無窮的英雄江格爾,在南西伯利亞的圖瓦國,讀音變成了薑嘎。在內蒙古東部,也有人取“江格爾”為名,讀音是景嘎。

薑嘎每天上午10點到賓館來——賓館在清澈的安吉拉河的南麵,是國賓館。雖說是國賓館,房子卻很小。走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牆上掛著大幅油畫,整個賓館隻有二十多個房間。一些國家的元首來圖瓦,比如芬蘭總統和德國的女總理到訪,都住在這裏。現在賓館裏隻住兩個人——我,另一位是身穿阿拉伯長袍、戴紫紅色獨眼眼罩的人。

薑嘎25歲,彎彎的眉毛像鐮罩在黃眼睛上,臉像北京烤鴨那麼紅而亮,他是我雇來的向導和翻譯。昨天,他研究我喝的綠茶。我信口說:“好茶,一旗一槍,次之一旗兩槍,再次一旗三槍。”

他說:“你這樣說起來,茶很像京劇裏的武將了。”

我驚訝地說:“噢,你知道得太多了,鏘鏘鏘鏘,七東鏘。武將。”

“但是,”他說:“武將插得旗多官才大,龍井茶葉是旗少官大。”

薑嘎用手拎一拎肚子上的虛擬的蟒帶,他什麼都知道。我見過好幾個外國人比我更了解中國,互聯網拆除了成千上萬的牆。

他端著我的玻璃杯觀察浮起的龍井茶葉,發現了一個一旗三槍的芽,“看,它是大官。可以送給我嗎?”

我取杯子,把“大官”放進去,泡上水。薑嘎不讓我添別的茶葉,隻喝“大官”。

我們今天去呼斯滕湖,薑嘎說那裏有紅腦袋、綠身子的小鳥,還有會唱歌的魚。

“是魚還是海豚?”我問。

“魚。”他模仿魚的歌聲,聽上去比人唱得還好。

倒映在湖水裏帶細波紋的白樺樹,看著比岸上更靜謐。開滿紅花的湖岸如瑪瑙的腰帶束住了湖水,如列維坦的油畫。在呼斯騰湖邊,幾乎每一株草都開著花,可能跟現在是六月份有關,人腳踩下去生怕踩到了花身上。南風吹來沁骨的涼意,帶著森林裏腐殖質的氣味。

薑嘎對著湖麵唱起了低沉的呼麥,三個樂句,回環唱。他告訴我,“快了,魚聽到我的呼麥就要浮到水麵上唱歌了,但它要鑽進對岸橫在水裏的榆樹的樹洞裏唱歌。”

我們等魚出來唱歌,還有紅腦袋綠身子的小鳥。“這麼好的東西不會說來就來,這和天氣和它們的心情有關,所以我們要耐心等。”薑嘎說。

說實話,我不太相信世上有會唱歌的魚,就像我不信世上有會唱歌的樹和玻璃,姑且聽之信之。在圖瓦,神話、民間故事和現實是可以混淆的。

我們從湖邊繞過去,穿過一米多高、開藍花的馬蘭。一棵胸徑兩米多的大榆樹倒地腐爛了,一半倒在水裏,上麵有蜂窩、鳥巢和蟻穴,結滿蛛網和樹膠。露出水麵的樹洞邊上飄著野棗的小黃花。

“嗚~、哇哇、嘀哩哩、嗚!”湖麵傳來這樣的歌聲。

“魚來了。”我說。

薑嘎搖搖頭,他閉著眼睛傾聽辨別。我已經看到,遠處有人坐在岸邊的船上,吹一根葦笛,他長著濃密的胡子,最奇怪的是手上好像戴著鐐銬。

“可能是魚,但聲音像另外一條魚。”薑嘎仍然閉著眼辨析歌聲。

“是的。”我說,“魚長著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