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胡子?”薑嘎吃驚地睜開眼睛。我手指小船。
“噢。”他點點頭,“聽說過,囚犯。”
“囚犯?關在船上了?”我不解。
薑嘎笑了,說:“你們中國的囚犯都關在監獄裏吧?我們不是這樣。這個人殺了他的狗,被判劃三年船。”
“殺狗是犯罪嗎?”我問。
“不是這樣。他叫葉戈爾,他有個小孩子放在搖籃裏,然後他上山裏采野蜂蜜。一隻豺進了他的家,要把小孩子叼走。葉戈爾的狗和豺搏鬥,豺和狗的身上都受傷了,但小孩沒有死,狗把他拖進柴火堆裏藏起來。豺跑了,狗坐在門口迎接葉戈爾,它已經站不起來了。葉戈爾回家,看到搖籃裏空了,地上全是血,狗的嘴巴也是血。以為狗吃了他的獨生子,就把狗殺了。後來,他在柴火堆裏發現了小孩,後悔了,去首都克孜勒自首,請法院懲罰他,送到樹林裏伐木也行,上山搬石頭也行。法官們想了好幾天,判決他戴著鐐銬在這個湖裏劃三年船,現在已經兩年多了。”
我們走近,見這個囚犯很年輕,也就二十多歲,臉包在胡子裏,露出的雙眼很清澈。他用雙槳劃一個小鐵船,船用鐵鏈子係在樹邊的核桃樹上。他一下一下劃,水波從他漿下蕩過,船原地不動。
我向他擺擺手。薑嘎說,“別招手,也別和他說話,會打擾他服刑。”
“那麼,”我問,“原地劃船對他罪行有怎麼樣的救贖呢?”薑嘎說,“法官已經告訴他,劃船的時候要想著那隻狗,他的罪是不了解情況就亂殺,傷害了狗的善良。”
“他想了嗎?”
“肯定想了,你看他眼睛多後悔。”
囚犯聽到這話垂下眼簾,他手銬的長鐵鏈掛在脖子上。
劃呀,劃。周圍是湖水和森林,他真是太孤獨了。我問:“有人監督他嗎?”
“沒有,監督他不是浪費別人的時間嗎?”
“他偷懶嗎?”我又問。
“不會,哪有那樣的人?你已經犯罪了,怎麼能不好好悔罪呢?他天天都來這裏劃船服刑。下雨天,閃電雷鳴,有人看見他還在這裏劃船。”
“每天劃多長時間?”
“一上午。”
“劃船的時候可以吹葦笛嗎?”
“可以,唱歌什麼都可以,隻要不離開這個船。心裏悔罪,幹什麼都可以。他原來不會吹這個葦笛,是最近學的嘛。”
“劃完船回家嗎?”
“回家。放羊,采蜂蜜。”
“那條狗很可憐。”
“就是,真可憐。別說話,你看——”
一對紅腦袋、綠身子的小鳥從水麵飛過,聽聲如“葫蘆——”。囚犯在岸邊奮力劃槳,他的前額鼻梁曬成了紫檀色,沒係攏的亞麻上衣領口露出發達的胸肌。
這時,遠遠走來穿白色阿拉伯長袍的人,手裏拎著壺。
“看到沒有?”薑嘎指著他,“這是個阿拉伯富翁,不知在哪裏聽說這件事,來這裏,每天中午給囚犯送一頓飯。他的眼睛去年被一隻狗熊幼仔給抓瞎了,他叫艾赫邁德。”
艾赫邁德蹣跚走著,他手裏除了裝清水的銅壺,還有一根樹枝,枝上掛滿了鮮豔的黃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