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山頂上看不清河裏的小魚(1 / 1)

初秋,我站在巴彥漢山往下看,河道、河流和河畔的楊樹都像沙盤模型一樣。從山頂上看不清河裏遊的小魚,就像上帝分不清人和螞蟻一樣。

巴彥漢山的鬆樹和柏樹都長在石縫裏,不知它們怎麼紮下的根。扁扁的柏樹葉落下來,幹枯後分解成花紋的顆粒,像蚯蚓拉的屎。我飼養過蚯蚓,它們吃土拉土,拉出的土帶小花紋。山頂彌漫著鬆香味,琥珀似的鬆脂灑在樹的魚鱗皮上。從紅銅柱子一般的鬆樹望過去,是山上的白雲,雲朵好像是埋伏在鬆樹腳下的大蘑菇。

走到懸崖處,人不能往下走了,可鬆樹依然往前走,它們沿著懸崖的峭壁長下去,像掛在石頭上。我想,假如有人從身後突然把我推下去,有兩種結局。一是我張開雙臂,喊道:啊——,山穀回應無數“啊——”,最後的啊還沒啊完,我已像牛糞餅一樣趴在穀底,在小溪邊或什麼邊。第二種可能就是被鬆樹的胳膊接住,即使上麵幾棵鬆樹的胳膊沒接住,我也會被離地最近的最粗的鬆樹接著。壞人往懸崖下麵推我的時候,我反手抓住他褲子,無疑,他也要跟我墜下懸崖。在接近鬆樹的一瞬間,我鬆開手,他和他的褲子到下麵玩去吧,拜拜。

我在山頂發現一隻蝴蝶,咖啡色的翅膀鑲著兩隻黃眼睛。它對著一塊石頭跳舞或采蜜,石頭上有什麼蜜?不懂。我小時候見到蝴蝶就箭一般跑過去捕捉,現在不這樣了。這彩蝶好容易上了山,別把它們嚇跑。幾十隻鬆鼠跑過來,它們首尾相連跑,我以為遇到了蛇群。跑著,鬆鼠上樹,一眨眼到了樹尖。實話說,我並沒真切地看見鬆鼠怎麼上樹,隻看見一根尾巴上樹了,後來尾巴又下樹了,在石上蓬鬆直立。鬆鼠吃什麼東西都愛坐下來,雙手捧著吃,像報務員拿話筒向後方報告前線戰況,它的大尾巴是二戰時期的步話機。鬆鼠的尾巴雖蓬鬆,拿來做大衣領子還是太小,做撣子更小。把它染黑了粘在眼睛上邊,可以冒充冷戰時期的蘇共總書記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勃的眉毛太濃厚了,似有皮帽子的功效。人說,現在的科學家正研究把一切都變成轉基因,那不妨把非洲鸚鵡的基因轉到鬆鼠尾巴上。屆時,樹上飛躥紅、黃、藍、綠之蓬鬆尾巴,我們還看焰火幹什麼?樹林裏有一切美景。科學家在轉基因時假如剩餘一點材料,就給我用上吧,把鸚鵡羽毛基因弄到我頭發上,弄得像花盆一樣絢麗。說實話,我太喜歡鸚鵡鮮豔的羽毛了,雖不能生,心向往之,估計轉基因完全可以滿足人類這個渺小的、無害於他人的美好願望。

從山上往北看,是賀升格草原。那一片地方草長得高,中間藏著星星點點的湖?白,當地人叫“泡子”。有的泡子隻有兩、三平方米,它不擴大也不縮小,倚著自己的草,攏著自己的小魚和水中的小蟲度日。有的泡子方圓幾畝多,天鵝在上麵遊。這樣的草原看多了,你覺得所有的草下麵都有水,草隻是水塘的偽裝物。其實不然,那裏土是土水是水,草裏邊野鴨蛋很多,走路別給“啪嘰”嘍。

巴彥漢山頂有一座房子。此房不知何人所蓋,一尺厚的石板立成四麵牆壁,上蓋石板,沒有門也沒有窗。以現代計量單位說,每塊石板都有一噸重。誰弄的呢?外星人?我知道你會這樣說。有人想進屋裏看看,沒吊車拆開石板,隻好作罷。樂觀的人覺得屋子裏一定有珍寶,悲觀的人說裏麵是帶暗器的墓穴。蒙古人不想知道或揭秘這些事,聽其自然。某一天,石房的消息傳到內地後,一定會有人把這五塊石板搬開,看裏邊到底有什麼。

裏麵一切烏有,這是我的判斷,它可能是古人開的一個玩笑。論幽默感,現代人遠遠不及古人。一如論焦慮,古人不及現代人一樣。

巴彥漢山腰還有壁畫,畫人、鹿、太陽和馬(我納悶,全世界各地的壁畫為什麼都是這幾種圖案,而且構圖、筆觸都差不多)。不知壁畫用的是什麼顏料,這麼多年不氧化也不退化。這些畫壁畫的古人均可愛,畫幾筆就走了,滿手紅顏料和白顏料,畫完畫跳舞去了。在山上畫畫比造建築好得多,在山上建哪管一點點人造的東西——亭、台、閣或狗窩,都和山不搭調。山已經是自然裏的建築物,其上無須再建築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