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綽洛特的地方,隻出了一個縣團級幹部”。這是我父親的獨語,指自己。綽洛特是他的出生地。“出了兩個專家”。
“專家是誰?”我外甥阿斯汗問。
我父親很高興這樣的提問。因為他頻繁獨語,我們早已掌握內容,從不問。但不問就像說相聲沒人捧哏一樣,進行不下去。
“啊,”我父親伸出手指點劃,表示重要,“專家就是甘珠和溫都蘇。”
“您不是專家嗎?”我女兒說。
“嗨!”我父親不以為然:“我算什麼專家?跟那幫土包子比,有一點文化。跟專家比,差太遠了。”
我母親插話:“這麼說還差不多。”
“什麼差不多?”我父親流利地把自己的業績說了一遍,最後質問:“這還不算專家嗎?”
我母親已進入廚房,這一通有理有據的獨自,隻讓阿斯汗和鮑爾金娜開心。他們發現,奶奶的話像一根明快的導火索,每次都引發一串連環爆炸。
甘珠是我的哥哥,央視最早的記者。溫都蘇是一位草原專家,和我家也有親戚。
央視當時的呼號叫北京電視台,節目好像並不播出,播出一般人也看不到。在60年代末,普通人家沒電視機,收音機也不多。
甘珠奔赴祖國各地拍新聞。一次,他從延邊回來路過我家,拿出兩個蘋果放在桌上——該蘋果之碩紅使我目瞪口呆。甘珠說,這是亞洲最大的蘋果園所產的蘋果,送給叔叔。我父母經過謙讓推辭,收下了一個。另一個帶回北京,給他的孩子。甘珠這次拍的新聞,必是蘋果園的紅碩景象。
一天晚上,甘珠來到我家,神色不安,慢聲說:“叔叔,有一件事我要告訴您。”說著瞥我們一眼。我和姐姐已鑽人被窩,正等著聽新鮮事兒呢。後來,我姐真睡了,我隻是偷偷閉上了眼睛。
他們把窗簾掛上,關緊門。
“叔叔”,甘珠的聲音近乎耳語,當然是蒙古語,而我被這種氣氛熏陶得心情激蕩,太像電影了。“陳毅追悼會,我去拍的片子……”
“哦,哦。”我父母應和。
甘珠仍然慢慢地說:“毛主席參加了追悼會。後到的,隻穿著睡衣。”
甘珠見到了毛主席,太厲害了。
“主席沒有理發,也沒有刮胡須……”
毛主席有胡須?
“他哭了……”
毛主席哭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毛主席從來都是樂的。怨不得他們拉窗簾。
“哭得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