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額爾古納的芳香(1 / 1)

不管去沒去額爾古綸河,一個蒙古人,一定要知道這是一條母親河。世上所有的文明和輝煌的帝國,都由一條河流孕育而成,不管它多寬,多長,多深。七百多年以來,額爾古納河的河水已經流淌在蒙古人的血管中,就在寫這些文字的時候,我俯看自己胳膊的靜脈——藍色的、隆起的血管,裏麵有額爾古納的水。這條河的水,聖祖成吉思汗喝過,蒙古的千戶萬戶用它熬茶、大軍洗濯兵馬。所以也有一些河水——過了七百多年之後,“一些”可能隻剩下原來的萬分之一——也流淌在我的血液裏。這樣說,並不是所謂詩意的闡揚,按照生物學的解釋,血液中98%都是水。那麼,我們血液中最初的原點,是成吉思汗所賜予的鮮紅,其中同樣包括了額爾古納的清澈的河水。

額爾古納是一條芳香的河流,包含、安靜。這裏是動物的天堂,青草、湖水和鳥獸和諧相處。這樣一條河能夠孕育強硬的蒙元帝國嗎?不矛盾,美和力量並不矛盾。常常的,美與安靜才積蓄力量。

即使有一些遠離草原的蒙古人沒聽說過額爾古納河,聽說了,最好在一生中的幾天去拜望這條河流。我在不久前的黔川之旅中,在丹巴縣看到一片古雕樓。人介紹,這是加絨藏人、羌人修的,那是你們蒙古人修的。我問:這些蒙古人在哪裏?答:不知道。他們從元朝就來了,不知現在到了哪裏。我想趨近看一看先輩所建的雕樓,大渡河水橫陳,過不去。在甘孜,有人介紹這個地方的舊名——爐霍。爐是打煎爐的爐,霍是霍爾,乃藏人對蒙古人的舊稱。他們說,原來這是蒙古人居住的地方。此地現名康定,山川秀美,生氣盎然。有一位省裏的官員告訴我,瀘沽湖在四川部分的摩梭人一直自稱是蒙古人,一直要求政府把他們的民族成分改為“蒙古”,現今他們已如願。我想,這些兄弟姐妹們、長輩們,倘若備足川資,去呼倫貝爾草原看一看額爾古納河吧。如果政府出麵請他們去,也不算多事。

看一條河做什麼?有許多事不能用簡單的“什麼”來作問或作答。吃飯做什麼?淳樸做什麼?我們的父母親把我們生下來做什麼?難道因為我們好玩嗎?我們早已經不好玩了。見一條河流,爾後知曉自己的來源有多麼好,找到溫暖和歸屬,了解蒙古民歌的旋律何以曲折悠長。雙腳踏在成吉思汗當年整兵龍興的河岸,你說曆史給了你什麼?

也是前不久,在北京至貴陽的飛機上,我看到鄰座是一位蒙古長者。我用蒙古語敬詢:“您是蒙古人嗎?”他嚇了一跳,用蒙古語回答:“噅,你怎麼知道?”我笑而未語,他的相貌、慈祥的笑容已經告訴了他的身屬。

他問:“我叫XX。你呢?”

我答:“原野。”

“漢族名字。”

“是的。”

他又問:“你姓什麼?”

“寶日吉根(鮑爾吉)。”

“噢,哈布圖·哈撒爾的後代。他是神箭手,他的後人從呼倫貝爾的額爾古納到了哲裏木盟。好,很好。”

他所說的和我父輩的教誨一樣。哈布圖,哈撒爾是成吉思汗的大弟弟,是我們的祖先。鄰座的這位長者說話多文雅,在問別人的名字時,先說出自己的名字。六十多歲的人,溫和柔軟。

“你沒有蒙古名字嗎?”

“有,茫來巴特。”

“多好的名字啊!多好。”

下機之後,他拉著我的手說:我是達茂旗人,原來是旗長,現在做文博工作。我們達茂旗年年祭祀哈布圖,哈撒爾,你要去呀。

分手,他回頭看我,又說:“多好的名字啊!茫來巴特。”

茫來巴特為我曾祖父所賜,意謂英雄的首領,亦可言超級英雄。我戲言,英雄頭子。這名字多好啊!但我不是英雄,我有些怯懦,也沒有雄心。但額爾古納的河水和大英雄哈布圖·哈撒爾的血液讓我變成一個能以善良之心觀察世界的人,一個不忘記自己故鄉和民族的人。

額爾古納的漢義為“以手遞物”,亦有“奉獻”的含義。這條美麗的河流奉獻了什麼?蒙古。蒙古和所有蒙古人誕生在這個鮮花與河水的搖籃裏。